笔 记(第39/41页)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听他回答时,我感到一股异乎寻常的寒意,一种百无聊赖的惊恐,在这种恐怖面前我完全陷于被动。)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问这个?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就此而已。”

他一面说着,一面微笑。那是一种发人深思,相当诡诈,却又令人愉快的兴致勃勃的微笑。我认出了这种笑容——它便是我的噩梦的本质,它便是我的噩梦中那个可怕的形象所露出的笑容。我真想逃出房间去。然而我没动,而是在想:这种本质,这种貌似理智的“我想看看会发生什么情况”,或者“我想看看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早已弥漫在空中,无处不有,持这种态度的人多得随处可见,它已成了我们共同的组成部分了。它是德·席尔瓦讲话中反复出现的那句话——“这对我来说无所谓”——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我和德·席尔瓦一起过夜。为什么?因为这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了。对我来说,这件事要紧的一面,可能要紧的一面,已被推到远远的地方了。它属于那个神志正常的安娜,她在一片茫茫白沙的地平线上跋涉,我可以望见她的身影,却无法触及她。

对我来说,那一夜实在难熬,就像他那种饶有兴致却又冷漠超然的微笑。他显得冷淡,若即若离,心不在焉。这对他来说无所谓。然而,有时候他会突然变得像个凄苦可怜需要母爱的孩子。比起那种冷漠超然和好奇,我更关注这样的时刻。因为我一直在固执地想:当然这是他,而不是我。因为是男人造成了这些事情,他们造就了我们。而到早晨,想起夜间我那固执的想法,我那么一贯坚持的想法,我又感到这很愚蠢。因为,为什么事情就该如此呢?

早晨,我为他备了早餐。我感到了冷漠无情。我心若槁灰——感觉全身心已了无生气,已冰凉彻骨。我感觉他已抽去了我的生命。但我们仍非常友好。我感觉与他虽然友好却了无情意。就在分手之际,他说他会给我来电话,我回答说我再也不会与他上床了。他的脸色顿时大变,满脸是凶邪的恼怒。我想,在他对那个从马路上搭来的女孩说他爱她,而她回应他的情爱时,他的脸色也必定是这副模样。在她回应他的情爱时,他的脸色看起来就是如此——恼怒和凶邪。但我可不想瞧他这样的脸色。于是他又恢复了那种面具似的漠然的微笑,并且问:“为什么不?”我说:“因为你根本不在乎与我睡觉。”我本来指望他回答:“可你也根本不在乎。”而我也会承认这一点。没想到他却一下子变成了夜间某些时候那个凄苦可怜的孩子,他说:“但我很在乎,确实很在乎。”他确实几乎要捶打自己的胸膛来证明这一点——但他握紧的手在捶向胸膛的半途上停住了,我看得很清楚。而我又感受到了那个茫茫大雾的梦境的气氛——了无意义,感情上一片虚无。

我说:“是的,你并不在乎。但我们仍然是朋友。”他没有再说什么,径直下楼去了。那天下午,他给我打来了电话,不无恶意地说起我们都认识的一些人的两三件厚颜无耻、令人好笑的故事。我知道还有麻烦事在后头,因为我产生了忐忑不安的预感,但我想像不出究竟是什么事。后来他说出来了,说得心不在焉,几乎像与己无关似的:“我希望你今晚让我的一位朋友睡在你楼上的房间里。你知道,就在你睡的那一间的楼上。”

“但那是简纳特的房间。”我说。我不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

“你可以让她搬出来——但那也无所谓。随便哪一间。楼上的。今天晚上十点钟左右我就带她过来。”

“你想带一个女朋友来我家过夜?”我这么傻,刚才居然不明白他的用意。我很气愤,我本该早就明白他的意思。

“是的。”他淡淡地说,随即以那种冷冷的心不在焉的口气说,“好了,反正这无所谓。”说完便挂上了。

我站在那儿思索着。很快明白过来,因为我很气愤,便马上给他回电话。我说:“你的意思是不是你想带一个女人到我家,这样你就可以和她睡觉?”

“是的,那不是我的朋友。我想从车站弄一个妓女过来。我和她睡在你头顶的房间里,以便你能听到我们做爱。”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他问:“安娜,你生气了吗?”

我说:“要是你不想有意惹我生气,你就不会想出这样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