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嘉之恋(第11/24页)
天气炎热,没有一丝风。他在林荫道通透的树荫下走着,四周卷曲的白色枝丫似雪一般,连远处的也可以看到,梨花开得特别茂密、旺盛;雪白的梨花和灿烂的碧空交织相容,呈现出紫罗兰的色彩。无论苹果树还是梨树,雪白色的花瓣散落在翻耕过的泥土上,热乎乎的空气中可以闻到落花甜美柔和的清香和牲畜栏内晒着的饲料味。有时,头顶飘来一片浮云,蔚蓝的天空变成了淡蓝色,于是热乎乎的空气以及落花和饲料味就变得更甜更柔和了,蜜蜂在雪一般洁白的繁花丛中忙忙碌碌地采蜜,使得这片春日乐土上发出嗡嗡的响声,催人入睡,令人陶醉。连夜莺也此起彼伏地鸣唱起来,声调像午后一样单调而快乐。
林荫道的尽头是大门,门外便是打麦场。在林荫道尽头的左面,靠近果园的墙角边,有一排黑压压的云杉。云杉旁边的苹果树中间,显眼地站着两个穿得花枝招展的村姑。米嘉像平日那样,由林荫道半中央转了弯,朝她俩走去——绵延伸展的低矮花枝,像姑娘一般,温柔地触碰着他的脸,发出蜂蜜和柠檬的香气。其中一个村姑,火红头发的瘦小索尼卡,刚一看到他就叫了起来,同时爽朗豪放地笑着。
“哎哟,东家来了!”她假装害怕的样子叫道。她坐在梨树的一根粗枝上休息,见状马上跳了下来,赶紧拿起铁锹。
另一个村姑,叫格拉什卡,则恰恰相反,装得好像根本没有看到米嘉,不慌不忙地把一只脚结结实实地踩到铁锹上。她脚上穿一双黑色的短软靴,里面落满了白色的花瓣。只见她使劲把铁锹铲进地里,将新割的草皮翻了过来,同时用洪亮而悦耳的嗓子高声唱道:“啊,果园,我亲爱的果园,你的花儿为谁开放!”她是个身材高大的姑娘,有点男子气概,总是不苟言笑。
米嘉坐到索尼卡刚才坐过的那根老梨树的粗枝杈上。索尼卡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才起床吗?瞧着点儿,别睡过了头,误了事!”
她喜欢米嘉,但竭力想掩饰这一点,却又不知道如何掩饰,一见米嘉就魂不守舍,举止失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是话里影射着什么事并已模糊地猜到,米嘉总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隐情。她怀疑米嘉已经跟帕拉莎好上了,至少安了这个心。这使她心生醋意,有时候跟他讲话很温柔,倦怠地看着他,流露着深情;而有时候却很尖刻,冷冰冰的,甚至怀着敌意。这一切使米嘉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快感。卡佳始终没有来信,他现在已不是在生活,而是在望眼欲穿的等待中过活,这种撕心裂肺的期望使他越来越苦恼,使他不能向任何人倾诉他秘密的爱情和痛苦,不可能跟任何人谈谈卡佳,以及他怎样渴望去克里米亚,因此索尼卡暗示陷入了不存在的爱情中反倒使他高兴:不管怎么样,她的那些话毕竟触及了他心中为之沮丧的隐情。使他高兴的还有索尼卡爱上了他,这就是说,索尼卡也同样经受着跟他自已一样的痛苦情感,因而仿佛成了他心中爱情生活的秘密参与者。有时他甚至产生一丝奇怪的希望:也许能在索尼卡身上找到他感情的寄托,找到多少能够代替卡佳的东西。
这会儿索尼卡说“瞧着点儿,别睡过了头,误了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又击中了他的秘密。他环顾一下四周。他们面前的那排云杉蓊蓊郁郁,墨绿的树叶在下午灿烂的阳光下几乎成黑色,而尖尖的树冠中露出来的天空则显得格外地碧绿壮美。菩提、枫树、榆树的新叶,每一瓣都照满阳光,亮得透明,交织成一层明快、轻盈的冠层,覆盖了整个果园,把阴影和日影洒满了草地和小径。茂盛、芬芳、洁白的花朵在这冠层下如陶瓷一般,那些未被树影遮住的花朵则照满了阳光。米嘉情不自禁地微笑着,问索尼卡道:
“我有什么事能叫睡觉耽误的?我悔就悔在无事可做。”
“好啦,好啦,别说啦!别把话讲得那么绝,我可相信你哩!”索尼卡快活而粗鲁地大声回答道,不相信米嘉没有情人,使他又一次感到美滋滋的。突然,一条额上有一撮白毛的红牛犊从云杉后面出来,慢腾腾地走到她身后,啃起她印花布裙子的荷叶边来。她忙不迭推开牛犊,又大声叫道:
“哎哟,滚开,到别处找妈妈去!”
“听说有人来向你提亲了,真的吗?”米嘉想继续同她攀谈下去,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问道,“据说是个富足的庄户人家,小伙子挺英俊,可你却不听你爹的话,总是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