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1(第2/21页)
“喔,彼得洛瓦娜,你的伏尔加酒可真烈啊!快,再给我来一杯。”
“亲爱的,那是你嘴巴甜!”
“你往酒里面放鼻烟了吧?”
“你真是个蠢货,什么都不晓得!”
商店变得越发忙碌起来:
“伊里奇,给我称一磅火腿!”
“兄弟啊,谢天谢地,今年我存了一大堆火腿,应有尽有!”
“火腿怎么卖?”
“便宜得很!”
“店老板,有没有上好的香烟?”
“你爷爷结婚的时候都没抽过这么好的烟!”
“烟怎么卖?”
膝下无子和客栈濒临倒闭是迪洪·伊里奇生活中的两件大事。迪洪年纪越来越大,很显然,他已经当不了父亲了。起初他还对此调侃一番:
“不,我一定会有个孩子的。”他跟熟人这么说,“没有孩子的人生不完整,就像漏种了一块儿地……”
后来,他甚至开始惶恐不安起来:一个老婆睡觉的时候把孩子压死了,另一个总是生死胎,这可如何是好!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最后一次怀孕的时候日子可不好过。迪洪·伊里奇有些感伤,还爱发脾气;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则偷偷地祈祷,偷偷地流泪,在圣像灯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可怜。她晚上经常会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看看在睡梦中的丈夫,然后费力地跪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望着圣像低声祷告,最后像老妇人一样忍着剧痛爬起来。从小时候起,迪洪·伊里奇就不喜欢圣像灯和它们在教堂里发出的虚幻灯光,这一点他都不敢向自己承认。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十一月的一个夜晚,在考尔拉亚·斯洛博达一间偏斜着的小棚屋里,一盏圣像灯亮了起来,灯光是那样的温和、伤感。他父亲纹丝不动地躺在圣像下面的板凳上,闭着眼,尖尖的鼻子向上扬起,蜡黄色的双手扣在胸前。在他不远处,用红布遮挡的小窗户外面,有人唱着哀伤的歌曲,有人在哭喊着,手风琴不入调地拉着,为入伍的人送行……现在,家里的圣像灯时常亮着。
从弗拉季米尔来的小商贩们在小酒馆里面喂过马——所以在屋里面出现了一本《全新占卜大全——纸牌、豆子和咖啡豆的简易占卜法》。到了晚上的时候,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常常戴上眼镜,将蜡搓成小团占卜,迪洪·伊里奇则时不时地从旁瞟她几眼。但是得到的答案不是有所冒犯,就是含糊不清,毫无意义。
“我丈夫爱我吗?”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问。
“像狗爱棒子。”
“我会有几个孩子?”
“你命中注定一死,地里败草必除。”
这时,迪洪·伊里奇说:
“让我试试……”
他卜的是:
“我要不要和那个人打官司?”
不过,得到的答案也是胡说八道:
“数数嘴里有几颗牙齿。”
有一次,迪洪·伊里奇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厨房,发现自己的老婆正靠在厨娘孩子的摇篮旁边,一只麻花雉鸡叽叽叫着,在窗台上啄食玻璃上的苍蝇,她则坐在床板上,晃着摇篮,用可怜而颤抖的声音唱着古老的摇篮曲:
我的宝宝睡哪儿?
他的小床在哪儿?
他睡高高的阁楼,
那是张鲜亮的摇篮。
别来打搅我们,
请别敲阁楼的门!
他闭上了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罩着暗红色的塔夫绸蚊帐……
此时,迪洪·伊里奇脸色骤变,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看着他,既没有感到尴尬,也没有感到惧怕——只是哭了起来,泪眼婆娑,轻轻地说:
“看在基督的面上,让我朝圣一番吧……”
迪洪·伊里奇果然领她去了一趟扎顿斯克。不过他在半路上想,上帝一定会惩罚他。惩罚他总是忙忙碌碌贪恋世俗,只在复活节的时候才去一次教堂。而且亵渎上帝的想法还不时钻进脑袋:他常常将自己和圣徒的父母相比,他们不也很长时间没有孩子吗。这想法当然不能证明他是个聪明人,但是他早就发现自己身上还住着一个更蠢的家伙。就在出行前,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阿索斯圣山的信:“对上帝最最虔诚的恩人迪洪·伊里奇!愿上帝赐你和平与救赎,愿万人称颂的圣母保佑你,使你免遭她在阿索斯圣山上的世俗之苦!我有幸知悉你的善行,你慷慨解囊,资助修建圣殿。我的茅屋已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于是迪洪·伊里奇寄了十卢布用于修缮僧舍。他早就不再那么天真了,他非常清楚,阿索斯圣山上破败不已的僧舍太多了,怎么能相信捐上区区十卢布就能让自己扬名天下。不过他还是寄了钱。捐了钱,却没得来善报,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最后一次怀孕在剧痛中度过:生下最后一个死胎之前她刚刚睡着,突然间开始哆嗦、呻吟、尖叫……她自己说,做了一个既叫人狂喜,又叫人恐惧的梦,先是看见穿金缕衣的圣母沿着田野向她走来,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和谐动听;不料,从床底下突然跳出一个小鬼——黑暗中虽然分辨不清,但她心灵深处的眼睛却看得一清二楚——这小鬼还趾高气昂地吹着口琴呢!睡在谷仓檐下的阴凉处比睡在屋里的羽毛褥子还舒服。不过纳斯塔斯雅·彼得洛瓦娜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