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康普生家族:1699—1945(第2/7页)

杰生·莱克格斯。他的父亲可能就是那位喜欢招摇过市、擅长惹恼别人的斗志昂扬的瘸子,这位装着自制假腿的浮夸人士也许心底深处仍把自己当成之前在教古典主义的老师呢。顶着瘸子父亲所赐予的赫赫有名的姓名(5),这位杰生·莱克格斯在一八一一年某天身揣两把精致手枪和一个扁平的马褡裢,身跨腰细腿粗的母马,奔驰在纳奇兹(6)古道上。这匹马一开始跑两弗隆(7)只需不到半分钟,再跑两弗隆也挺快,但接下来的路程就不敢保证了。但这就足够了,因为杰生·莱克格斯到达奥卡托巴(此处地名为老杰弗逊镇一直延续到一八六〇年)的契卡索人办事处之后,就没再继续前进了。他花了不到六个月时间就成为了办事员助理,还没一年就成了办事员的合伙人,头衔还是助理,但是本质上已经成为这个颇具规模的货栈的半个老板了。在货栈里堆满了各种奖品,都是他用那匹母马去与叫伊凯摩塔勃的年轻人赛马而赢来的,康普生小心谨慎地把每场赛程都限定在四分之一英里之内,坚决不能超过三弗隆。第二年,那匹小母马被伊凯摩塔勃占为已有,康普生以此换来了整一平方英里的土地面积,而日后这块土地几乎占据了杰弗逊的镇中心区域。原始森林一直覆盖着这片土地,直至二十年后,那时候这地方看起来甚至像一个公园,是那栋石柱门厅大宅的建筑师设计规划了这个公园,里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奴隶们的小木屋,点缀着马厩和菜园子,围绕着方正规整的草坪和林间小路,当然还有美丽的亭台楼宇,一砖一瓦都是从法国和新奥尔良用船只运送过来的。这片乐土一直安然无恙直至一八四〇年。(彼时,一个名为杰弗逊的白人小村落逐渐包围了这片土地,并且眼睁睁地就要被吞并成白人城镇的一块区域。原因是仅在短短几年时间内,伊凯摩塔勃的族人和子孙后代们都陆续离开此地,只留下那些幻想着自己是白人的印第安人,他们忘记了如何当战士与猎人,一门心思学白人——当懒散的农夫,或是当四处散落的所谓“庄园”的主人,手下有一批更没出息的黑人。这些印第安人甚至比白人更加懒惰、肮脏和残忍,最终连野蛮血统的痕迹也几乎消失殆尽了,仅能在运棉车上的某个黑人、或是锯木厂的某个白人工匠、又或是设陷阱的猎人、又或是列车炊事员这些人的鼻头上细微察觉到一点点。)那时候这块土地被称为“康普生之地”,从此看起来很冠冕堂皇地适合培养出贵族、政治家、将军和主教了。原本在卡洛登、卡罗来纳和肯塔基都是低贱平民的康普生家族开始抖了起来。之后此地被誉为“州长府邸”,因为这里培养出了,或者至少能说是产生了一位州长,沿袭了来自卡洛登的祖父昆汀·麦克拉昌之名的一位州长,直至一八六一年,诞生了一位将军,可此地依然被称为“老州长府邸”。(全城镇子民一致同意沿用旧称呼,仿佛大家那时候已经知道老州长是最后一位百战百胜的康普生了,当然不包括长命百岁和自杀这两件事。)在一八六二年陆军准将杰生·莱克格斯二世在夏伊洛打了败战,一八六四年在雷萨加又遭受挫折。时间来到一八六六年,他第一次在那块原本完整无缺的一平方英里中切割出一部分抵押给了一个来自新英格兰的投机政客。那时候镇上的老城区已经被北方来的史密斯将军的一把火烧成了平地,从此以后这一片的主要居民就不姓康普生,而是姓斯诺普斯了,新的街区和道路不断蚕食侵吞了这一平方英里土地,而那位屡战屡败之将军在余下的四十年残生中,唯一能做的仅是把那块地一小块一小块地卖出去,防止之前抵押出去的土地被没收。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一九〇〇年的某一天,他躺在塔拉哈契小河谷上的渔猎营地的一张行军床上静悄悄地死去了,他在这个地方度过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

事到如今,就连老州长也早已埋葬在人们的记忆中了;那一平方英里土地上仅剩的一小块面积被简单地称为“康普生家宅”——当年美丽的草坪与林荫小路已经是杂草丛生,大宅子的墙面看起来很需要重新喷漆,还有纷纷剥落的门廊走道,杰生三世成天坐在此处,手边放着一壶威士忌,还有乱放着几本残破不堪的贺拉斯、李维和卡图卢斯(8)的文集,他喝着酒,据说是在为已死去和仍健在的居民们谱写挖苦嘲讽的诗歌。(杰生三世是一名律师,他的确曾在镇上广场附近的房子里开过一家律师事务所。在铺满灰尘的档案柜里面埋藏着本县几大古老世家——霍尔斯顿家族、塞德潘家族、格莱尼尔家族、布钱普家族和科菲尔德家族——的档案资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些材料在堆积如山的旧档案迷宫里显得越发黯淡陈旧了:而又有谁能懂得他父亲那颗永不言败的内心藏着怎样的梦想呢,他已经完成了三层化身中的第三层——第一层化身是当一个睿智勇敢的政治家的儿子,第二层是当骁勇善战的战争首领,第三层是扮演一个幸运的假冒的丹尼尔·布恩加罗宾逊·克鲁斯的角色。父亲并不是幻想回到童年,而是他根本就从来没有离开过童年——幻想着这个律师事务所能再次通往州长府邸与昔日荣光。)康普生家族现在仅有大宅子和菜园地,摇摇欲坠的马厩还有一所迪尔希一家人居住着的小木屋。杰生三世把家族中硕果仅存的最后一块土地卖给了一家高尔夫球俱乐部,他急需用钱,为了确保女儿凯蒂斯在一九一〇年四月风风光光地嫁人,也为了让儿子昆汀能进哈佛大学,而这位高才生则在同年的六月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时至一九二八年,这块土地已被称为“康普生家族的老宅子”,这家人依然居住在此处。这年春天的某个黄昏,老州长的那个十七岁的没有父姓的已经注定要堕落沉沦的玄外孙女偷走了这个家族最后一个心智健全、神志正常的男性长辈(她的舅舅杰生四世)私藏多年的一大笔钱,然后她顺着排水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