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8/31页)
“下一周的星期六,她没来。那些天我在家一直心惊肉跳,什么也没心思干,生怕她来了弄得我不知所措。但她没来,本来自尊心就强,况且当时又那么狼狈。再下一周,再再下一周也没登门。这样过了一个月。我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淡忘,但偏偏不能痛快忘掉。一个人在家里,总觉得那女孩儿无所不在,心里七上八下。既弹不成钢琴,又想不了事情,干什么都忐忑不安。如此熬过一个月后,一天我突然发觉,我一出门就好像有点蹊跷。附近的人对我分外留神,看我的眼光总有些异样,显得十分陌生。当然寒暄也是寒暄的,但那声调那神态和往常不同。常来我家玩的隔壁太太也一副惟恐躲闪不及的样子。但我尽可能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因为对此斤斤计较,是那种病的初期征兆。”
“一天,和我要好的一位太太前来串门。她和我同岁,是我母亲一位熟人的女儿,两家小孩又同在一个幼儿园,和我相处得不错。这太太突然跑来,问我知不知道正流传着一种关于我的十分不成体统的谣言。我说不知道。”
“‘怎么样的呢?’”
“‘怎么样的?实实在在不好开口。’”
“‘不好开口?既然话已点破,就请和盘托出好了。’”
“尽管她十分不情愿,但我还是一一抠了出来。噢,说不准她本人原本就是为说这事才来的。她什么也没隐瞒。按她的说法,所谓谣言,是说我是住过几次精神病院的不折不扣的同性恋者,把一个来学钢琴的女学生浑身扒光,动手动脚,那女孩不让,便把脸给打肿了。仅仅这番说谎就已编得骇人听闻,但为什么连我住过院的事都抖落出来了呢?两方面都使我吃惊不小。”
“‘我嘛,以前就了解你,告诉大伙说你不是那样的人。’那太太说,‘问题是,那女孩儿的父母确信不疑,对邻近的人统统张扬一遍。说什么由于女儿被你动过手脚,就调查了你,结果知道你有过精神病史。’”
“那太太告诉我:一天——就是发生那件事的当天——那女孩儿练完琴肿着脸回到家里,母亲问她怎么回事。说是脸肿了,嘴唇裂了,出血了,衬衣纽扣掉了,内裤也不完整了。嗯,你能信?不用说,都是那女孩子为了无中生有自己搞的鬼:故意往衬衫上抹点血,扭掉衣扣,撕去胸罩的花边,独自把眼睛呜呜哭红,头发抓得乱七八糟,然后才回家,足足捏造了三大桶谎言。那情景我一闭眼就能浮现出来。”
“可话又说回来,也不能怪罪大伙都相信女孩儿的话。连我都会信的,假如处在那种立场。漂亮得活像个布洋娃娃而扯起谎来如同恶魔附体的女孩儿,一边抽抽嗒嗒地哭一边说‘我不嘛,我什么都不想说,我害羞’——给她这么一说,有谁能不当即信以为真呢!更何况,祸不单行的是我又果真住过精神病院,狠命打那女孩儿一巴掌也确有其事!这一来,有谁肯信我的话呢?肯信的不外乎丈夫一个人。”
“几天来我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心一横,告诉了丈夫。他相信了,当然。我把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说了一遍,说那女孩儿动手动脚地要搞什么同性恋那样的鬼名堂,所以才打了她。自然我没有把自己的感受也说出来。那毕竟不大合适,不管怎么说。‘这可不是儿戏,我直接找那家摊牌去!’他大为恼火,‘岂有此理!你和我结婚,小孩都有了,居然还被人胡说什么搞同性恋,哪有这样的混账玩笑!’”
“但我拦住了他,让他别去。我说:‘算了,那样只能加深我们的创伤。’是的,这我明白,已经明白了。就是说那女孩患的是心病。这种病人我看得多了,心里有数。她早已烂入骨髓,剥掉那层好看的外皮,里面全是烂肉。这么说也许过于尖刻,但确实如此。可是世上的人还没看透这点,因此我们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无益的。那女孩儿原本就善于驾驭大人的感情,何况我们手头又没掌握任何有利的材料。说千道万,有谁能相信一个13岁的女孩儿会对一个30多岁的半老徐娘搞什么同性恋呢?任凭怎么解释,世人也只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越是拼命挣扎,我们的处境越是狼狈。”
“搬家吧,我说,别无他法。再在这里住下去,只能更加紧张,以致脑袋的发条再次飞掉,即使是现在,我都有些神思恍惚。总之我提出搬到没有一个熟人的远地方去。但丈夫不乐意动,他还没有清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时他正在公司干得起劲,而且房子刚刚买到手,尽管是小型商品住宅,再说女儿也习惯了那所幼儿园。他说稍等等,不可能说搬马上就搬。一来工作不易一下子找到,二来又要卖房子,就连小孩的幼儿园都要落实,再怎么急,也要等两个月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