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13页)

“生什么气?”

“就是对我报复你不给你回信的事。那样不好吧,你认为?本来你都正式道歉了。”

“怪我不对,有什么办法。”

“姐姐劝我别那么做,说我太斤斤计较,太耍小孩子脾气。”

“不过这回心里总算痛快了吧,报复完后?”

“嗯。”

“那不就行了。”

“你真够宽宏大量的。”绿子说,“渡边君,你真的半年都没干那个?”

“没有。”我回答。

“那么,上次你陪我睡觉时是很想很想干的吧?”

“噢,大概是吧。”

“可干吗没干?”

“你现在是我最宝贵的朋友,我不愿意失去你。”我说。

“当时你要是死乞白赖,我恐怕很难拒绝的,那时候简直都瘫痪了。”

她浅浅地一笑,手温柔地放在我手腕上:“我,那之前就已决定相信你,百分之百地。所以即使那时候我都能放心大胆地只管睡。心想和你在一起不要紧,用不着担心。睡得很香吧,我?”

“嗯,的确。”

“假如你不是那样,而是对我说:‘喂绿子,和我干吧,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和我干!’我说不定就真的干了。不过,你可别因为我这么说就认为我勾引你,挑逗你,我只是想把我感觉到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知道。”我说。

我俩边吃饭,边交换看了选课登记卡,发现有两门课我们都选了,就是说每周可以同她见面两次。接下去,她谈了自己的生活。说她姐姐好长时间都过不惯公寓生活,因为同她们以往的人生相比着实可谓养尊处优,而她们早已习惯同时护理病人和给店里帮忙那种每天忙得团团转的生活。

“不过,近来她终于转过弯来了。”绿子说,“说我们自身的生活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无须顾忌谁,尽情舒展手脚就是。但我们还是感到心神不定,就像身体离开地面两三厘米似的。总觉得是在做梦,觉得现实中不可能存在如此快活的人生,而肯定马上就会掉到苦海里去,弄得两人紧张得很。”

“好一对苦命姐妹。”我笑道。

“过去太残酷了。”绿子说,“也罢,往后我们狠狠地捞回来。”

“哦,你俩怕是做得到的。”我说,“你姐姐每天做什么?”

“她的一个朋友最近在表参道附近开了一家首饰店,每周去帮三次忙。其余时间就学做菜,或同未婚夫幽会,再不就看电影、发呆,总之在享受人生乐趣。”

她打听了我的新生活。我讲了房间的配置,宽阔的庭园,叫“海鸥”的猫,以及房东等等。

“有意思?”

“不坏。”我说。

“可就是没精神。”

“可惜了大好春光。”

“可惜还穿着她给织的漂亮毛衣。”

我吃了一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紫色毛衣:“你怎么会知道?”

“你这人真算老实。那肯定是挖苦你的嘛!”绿子意外似地说道,“干吗没精神?”

“我倒想拿出精神来。”

“你把人生当做饼干罐就可以了。”

我摇了几下头,看着绿子的脸说:“可能是我脑筋迟钝的关系,有时捉摸不透你说的什么。”

“饼干罐不是装有各种各样的饼干,喜欢的和不大喜欢的不都在里面吗?如果先一个劲儿地挑你喜欢的吃,那么剩下的就全是不大喜欢的。每次遇到麻烦我就总这样想:先把这个应付过去,往下就好过了。人生就是饼干罐。”

“倒也是一种哲理。”

“不过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是我从切身体会里学得的。”绿子说。

正喝咖啡时,闯进两个绿子同学模样的女孩,和绿子交换看了选课登记卡,随即东拉西扯起来,什么去年德语成绩如何,什么在学潮冲突中你受伤了,什么这双鞋不错在哪里买的。在似听非听的时间里,我竟觉得那些话仿佛是从地球背面传来的。我边喝咖啡边观望窗外景致。校园春景一如往年:天空迷蒙,樱花开放,一眼即可看出是新生的男男女女抱着新书在路上走动。如此观望之间,神思又有点恍惚起来。我想起今年仍不能返回大学的直子。转眼又看见窗台放着一个小玻璃杯,插有一枝金凤花。

两个女孩道声“回头见”返回自己座位后,我和绿子走出店,在街上相伴散步。我们转了家旧书店,买了几本书,又进饮食店喝了杯咖啡,然后去娱乐厅玩了一会弹球游戏,接着坐在公园长凳上说话。差不多都是绿子一人唱独角戏,我哼哈作答。绿子说口渴,我去附近糕点铺买来两罐可乐。那时间里她用圆珠笔在稿纸上“刷刷”写着什么。我问写什么,她答说没写什么。

3点半时,她说得赶紧回去,讲好和姐姐在银座会面。我们步行到地铁站,在那里分手。分手时她把那张稿纸一叠四折塞进我外套口袋,叫我到家后再看。而我是在电车中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