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在前线(第33/78页)

“那些混蛋不肯学德语,”志愿兵说下去,中士听得津津有味。他是个活跃的人,当兵前是农场人,又愚蠢又粗鲁,对不知道的东西全都囫囵吞枣地接受。他的理想就是在奥地利部队一直干到老死。

“教育部花了很多钱,作了很多牺牲,给爱斯基摩人修了一所学校,中士,冻死了五个建筑工。”

“砌砖工活了下来,”帅克插嘴,“因为他们点燃了烟斗,保持了暖和。”

“并不是都活了下来,”志愿兵说。“不幸的是,其中有两个忘记了吸烟,烟斗熄灭了。于是他们只好被埋到冰里。但是,学校毕竟是冰砖加钢骨水泥造的,黏合得很好。可爱斯基摩人却使用冰封停航的商船上的木柴在学校周围燃起了大火,达到了他们的目的。学校是建在冰上的,冰化了,整个学校连同校长和政府代表都沉到海里去了——他们原打算第二天就为学校庄重举行奉献仪式的。你还能听见政府代表在水淹到脖子时用德语高叫:‘上帝惩罚英格兰!’他们现在很有可能要派一支部队到爱斯基摩人中去维持秩序。当然,跟爱斯基摩人战斗一定很艰苦。而给我们部队带来最大伤害的倒是驯善的北极熊。”

“派兵也只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中士聪明地评论道。“好像战争的发明不是已经够多了似的。举例说吧,防毒面具就造成瓦斯中毒。你拿面具往头上一戴,反而中毒了。这是他们在军士学校告诉我们的。”

“他们只是想吓唬你们,”帅克说。“当兵的就该什么都不怕。哪怕是在战斗时掉到粪池里也应该把自己舔干净了,又回去战斗。军营里吃一种带秕皮的小麦豌豆面包时,就让大家对毒气习以为常了。不过现在听说俄国人有了一种针对军士的新发明……”

“很可能就是一种特殊的电流,”志愿兵补充说。“那电流接到军士领章的星星上时,星星就要爆炸,因为星星是赛璐珞做的。那是一种新的灾难。”

虽然那中士参军前是放牛的,而且是头等的蠢货,大概也终于明白了他们俩是在拿他开涮,于是走掉,到巡逻兵前面去了。

何况这时他们已靠近了车站,布杰约维策的居民正在那里为团队送行。送行没有官方性质,但是车站前的广场上已站满了等候部队的人。

帅克的兴趣集中在街道两旁的人身上。按照一般惯例:被押解的走前面,好兵走最后。好兵塞进运牲口的车,而帅克跟志愿兵就送进囚徒专车。囚徒专车总挂在军用列车后面,紧跟团部的车。在这样的囚徒车里,空闲地方多的是。

帅克情不自禁地对两旁的人挥动帽子,叫道:“纳兹达!”〔30〕这个动作富于暗示性,人群也大声重复这话。于是纳兹达传播开来,在车站上空雷霆般震响。远处有人开始说,“他们来了!”

押解队的中士很生气,高声命令帅克闭嘴。但是喊声像山崩一样传播。宪兵把人群往后赶,给押解的人开路,人群却继续挥动着软帽硬帽高叫“纳兹达!”

那表现倒符合规律。车站对面旅馆窗户边的太太小姐们挥动着手绢叫喊:嗨尔!〔31〕人群里捷克语的“纳兹达”跟德语的“嗨尔”交融混合。有一个热心分子利用这机会叫了一声“打倒塞尔维亚人!”却被人绊倒,在假装的拥挤中被轻轻踩了几脚。

一句话像电火花闪动着蹿开:“他们来了!”

他们果然来了,帅克被武装押解着,向人群亲切地招手,而志愿兵则庄重地敬着礼。

他们就像这样进了车站,进了为他们指定的军用列车。狙击兵军乐队的指挥被这出乎意料的场面弄昏了头,几乎要指挥演奏《上帝保佑吾皇》了。幸亏在那关键时刻出现了从第7骑兵师来的拉茨纳,使秩序开始恢复。拉茨纳头戴黑色圆顶呢帽,是高级随军神父。

他的故事很简单。他是前一天来到布杰约维策的,仿佛偶然似的参加了离别前的军官小型宴会。他是个饕餮之徒,在任何军官的餐桌上都是灾星,能吃喝十个人的酒饭。他多少带了点醉意来到军官伙食团,想跟师傅甜言蜜语搞点吃的。他吃下了几盘调味酱和带馅布丁,像野猫一样从骨头上撕了点肉吃,然后喝起了厨房里的朗姆酒。朗姆酒喝得他醉醺醺的,打起了嗝,这才回到告别宴上,在新一轮的豪饮中再次出人头地。干这类事他经验丰富,在第7骑兵师他吃喝掉了军官们许多钱。到了早晨,他又心血来潮,觉得必须在团队第一列火车开出以前把事办了,这才沿着人群一路迤逦而来,在车站产生着一种效果:负责团队运输的军官们急忙躲避他,钻进了站长办公室,关上了门。

这样,他才在车站前露了脸,才在狙击兵军乐团的指挥打算演奏《上帝保佑吾皇》时,抢掉了他手上的指挥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