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第3/3页)

就餐者们纹丝不动,他们被自己听到的内容吓呆了,因为他们知道,这记残酷的一击对尼禄的打击比失去帝国还要厉害。他们也立刻意识到,写这封信的人不管他是谁都死定了,他们自己也可能因为听到这封信而陷入危险。

佩特罗尼乌斯爆出一连串的笑声,就好像他刚才不过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开心点!”他喊道,眼光从每个人身上依次掠过。“别害怕。听到的人没有必要宣扬我的信件内容,当然了,我是不会说出一个字的……除非在我们穿过斯梯克斯河的时候对卡戎(3)提及。”

他向他的希腊医生点了点头,并伸出了自己的胳膊。那个希腊人立刻动作起来,用一根皮带绑紧了佩特罗尼乌斯的肱二头肌,切开胳膊肘里面的血管。血喷向餐床上的坐垫,溅了抱着他脖子的尤尼斯一身。

“老爷,”她低喃着朝他俯去,“你觉得我会让你孤身一人走吗?”

“我希望你可以。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你活下去。”

“即使众神让我长生不老,”她微笑道,“即使恺撒给了我统治世界的权力,我还是会追随你。”

佩特罗尼乌斯微笑,他坐起到足够让她的嘴唇碰到自己嘴唇的高度。

“那么就和我一起来吧。”他说。

她对着医生伸出手臂,俄顷,她的血与他的血交融在了一起。

佩特罗尼乌斯对歌唱者示意,诗琴的琴声和歌唱声又一次在芬芳馥郁的空气中响起。首先,他们唱了悲剧《哈莫迪乌斯》,这位著名的雅典人杀死了暴虐的希帕科斯,接着是阿那克里翁的田园故事,故事里,一个温柔的诗人在家门口发现了阿弗洛狄忒的孩子,那个婴儿又冷又饿,嚎啕大哭。

“啊,神明们是多么地冷漠无情,”诗人唱着,抱怨着,他怜悯那个嚎啕大哭的小家伙,将他抱起来,温暖他,擦干他小小的羽翼,可那个忘恩负义的丘比特却给了他一箭,自此他便再也不知道安宁是个什么滋味。

佩特罗尼乌斯和尤尼斯依偎在一起,他们听着音乐,脸色迅速变白,像一对神仙眷侣般飘忽地微笑着。

歌声停止时他下令端上更多的食物和酒水,并且继续愉快地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那种餐床上的人在就餐时谈及的轻松愉快的话题。接着,他把那个希腊人召过来,把他切开的动脉给绑上一会儿。

“走之前我想小睡片刻。”他说。“塔那托斯来了,但是我想先和许普诺斯呆上一小会儿。”

他迷迷糊糊地陷进无知无觉的睡眠中。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犹如一朵苍白的花朵,尤尼斯没有生命的头颅落在他的胸口,他静静地把她挪到坐垫上,挪到他的身侧,这样,他就可以多看到她一次,并且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动脉被再次打开。

歌唱者们看到他的目光,又唱起了阿那克里翁的另一首歌,琴弦被柔和地拨弄着,好不盖过说话的声音。

佩特罗尼乌斯脸色越发白了。

“允许我,朋友们——”乐声消逝的时候,他开始说出最后的语句——“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死去的是……”

他没有说完。他的胳膊再次搂紧了尤尼斯,他的脑袋落到了坐垫上,他死了。

赴宴的宾客们明白他未说出口的信息。看着那两句美得无以伦比的尸体,他们是那么像充满了灵感的艺术作品,那么像荣光满身的雕塑。他们知道,他们的世界里,最后一份有价值的品质消逝了,那就是这个世界的诗歌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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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宙斯之父,为了保证自己的统治,吞掉了宙斯的兄姐。后被宙斯推翻。

(2) 守卫冥界入口的狗,他的职责是放任鬼魂进入冥界,但是不许他们出来,也不许任何活人进入。通常被描写为有三个头。

(3) 斯梯克斯河上摆渡的艄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