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6页)

人们通常(我没说总是)会认为,光明磊落之人在邪恶之人面前定会目光坚定,昂首挺胸,勇敢无畏,谈吐自若。然而,在实际生活中,要使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需要许多条件,而这些条件又很难完全具备。因此,尽管克里斯托福罗神甫问心无愧,坚定地认为自己所捍卫的事是正义的,并对唐罗德里戈先生怀着厌恶和同情的感情,但倘使他在唐罗德里戈先生面前表现出某种胆怯和敬畏的神情,一点儿都不足为奇。唐罗德里戈坐在餐桌的上座,他在自己的家中,正如在他的王国中,被一伙酒肉朋友,被形形色色的阿谀奉承之词包围了。这一切都显示出他的权势。他的一副表情足以让任何人惶恐不安,没人敢开口向他提出小小的请求,更不用说提出建议、规劝或者责备了。他的右边坐着他的表弟阿蒂利奥伯爵,不用说,这位伯爵是他放荡生活和欺压他人的同谋者。这位表弟从米兰来,要和他待上些日子。他的左边,即桌子的另一侧,坐着当地的镇长,此人于恭敬中却透着几分自信甚至说是傲慢。照理说,他的职责应该是为伦佐·特拉马利诺主持正义,并使唐罗德里戈先生依法受到相应的处罚。镇长的对面,坐着我们那位“吹毛求疵”博士,一副奴颜婢膝、卑躬屈膝的样子。他戴着黑色的帽子,鼻子比平时更加红润。在这对表兄弟对面坐着的是两位不知姓名的客人,我们的作者在小说里只提到他们垂着头就顾着吃,当别的宾客席间说了什么话而又没有遭到别人反驳的时候,他们就微笑着表示赞同。

“给神甫赐座。”唐罗德里戈先生说道。一位仆人便搬来了椅子,克里斯托福罗神甫坐了下来,并对唐罗德里戈先生表示歉意,说来得不是时候。

“我希望同您单独谈一件很重要的事。”神甫低声凑在唐罗德里戈先生的耳边说道。

“好吧,我听你说,”唐罗德里戈先生回答说,“现在先给神甫斟酒!”

神甫正要推辞,唐罗德里戈先生在宾客新发出的一片嘈杂声中,提高嗓门说道:“不,不,您别不给我面子,还从未有过哪个嘉布遣会修士没有尝到我的酒便离开我家的,同样,也没有哪个无礼的债主来我家不吃我的一顿棍棒的。”这话引起了哄堂大笑,暂时打断了食客们激烈争论的话题。接着仆人便用托盘盛来了一瓶酒,还拿来了一支高脚杯,形似圣餐杯,并将它们呈递给了神甫。神甫不愿拒绝主人迫切的邀请,因为他特别希望劝解他,于是赶紧倒了些酒出来,开始慢慢地呷起来。

“塔索的权威丝毫不能帮到您,尊敬的镇长先生,相反,它反倒驳斥了您的观点。”阿蒂利奥伯爵用雷鸣般的嗓音说道,“因为那位有学识的大人物,完全了解骑士的所有规矩,他在诗中写到使者阿尔甘泰在向基督教骑士下战书之前,就请求虔诚的布廖内许可……”

“但是这,”镇长同样大声地反驳道,“这是信手之笔,纯属信手之笔,是诗歌的修饰,因为,根据国际法,使者本来就是不可侵犯的。其实不必说得那么远,有一句谚语就说得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您也知道,谚语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除此之外,使者并没有以自己的名义说什么,他只不过是呈递了一纸挑战书……”

“但是您何时才会明白这位使者其实就是一个冒失鬼,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

“抱歉,先生们,”唐罗德里戈先生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担心他们会把这个话题越扯越远,“我们该听听克里斯托福罗神甫的见解,让他评判一下。”

“嗯,好吧。”阿蒂利奥伯爵说道,他认为让一个嘉布遣会修士来评论有关骑士精神的问题,这一主意很好。然而镇长争论正酣,情绪激昂。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轻蔑地耸了耸肩,仿佛在说:“荒谬!”

“但是,就我方才耳闻而言,”神甫说,“这不是我这种人能理会的事情。”

“这是你们神甫惯常谦虚的托词,”唐罗德里戈先生说,“但您也不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推脱了之。说吧,我们都很清楚,您并非生来就戴着修士的帽子,这类尘世之事您应该明白得很。你瞧,争论的问题就是……”

“事情是这样的……”阿蒂利奥伯爵插嘴道。

“让我来说吧,我是保持中立的,表弟,”唐罗德里戈先生说道,“事情是这样。西班牙的一位骑士差人把一封挑战书送给米兰的一位骑士,使者来到受书人的府邸,但没有找到他,于是便将挑战书给了受书人的兄弟。其兄弟看罢,狠狠地打了使者一顿作为回答。争论点就在于……”

“打得好,打得妙,”阿蒂利奥伯爵嚷嚷道,“这真是有创见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