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8页)
白天,大街小巷到处都传来嗡嗡的哀求声,到了晚上,则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这声音还不时被一声哭诉所打断,这哭诉声突然爆发,像是一阵阵抱怨声、哀求声,或荒凉的尖叫声。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人们正饱受如此极端的痛苦,尽管人群中抱怨连连,但他们始终没有一点造反的意图,或发出一点造反的号召,至少看不到任何造反的迹象。然而,在那些活着的或者死去了的人当中,还是有很多人是不甘心忍受的,事实上,他们当中的数百人在圣马丁节那天充分地表现了出来。我们绝不能这样想:那四个不幸之徒已经用自己的死代众人受了惩罚,因此才使他们不敢再次轻举妄动。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再次聚集在一起,他们早已感觉自己已经受到惩罚,并且正在受罚,且不说那些现实中的刑罚,就说他们对刑罚的回忆,又能对他们的心灵产生什么影响呢?通常来说,人类就是这样:我们只是用暴力反对一般的罪恶,而当面对极端的罪恶时,却总是默默地低下头。我们不是屈从,而是在受到了那么多无法忍受的痛苦之后已经变得麻木不仁。
在这可悲的人群中,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亡,同时又有很多人来填补空缺:难民源源不断地涌向这里,先是来自附近村子,稍后是来自周围各个乡村,最后是来自这个国家的其他城市。同时,每天也有很多老居民离开米兰这个城市——他们当中,一些人不愿意看到如此的灾难而选择离开,另一些人是住所被新来的难民所抢占,最后绝望地离开,想去别的地方寻求救助——任何地方都可以,至少去的那地方乞讨的人不是那么多,竞争也不会那么激烈。这些难民沿着不同的路线行走,在半路上却迎面相遇,这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景象啊,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个不祥的预兆。然而,他们还是各自继续往前走,就算不再怀着改变自己悲惨遭遇的希望,至少不会再回到那个已经让他们感到憎恶和绝望的地方。有的人饥饿无比,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最后栽倒在地上,静静地死在那里,这对他们同行的伙伴来说是何等悲凉的场景,而对于别的路人来说,却使他们感到恐怖,有人甚至还对此抱怨不休。里帕蒙蒂写道:“我看到城墙周围的大路上有一具女尸……她嘴里还含着啃了一半的青草,双唇似乎还在用尽全力地……她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双手护着他,婴儿痛苦地哭喊着闹着要吃奶……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来到她的面前,抱起小孩,给他喂了点食物,就这样完成了母亲的职责。”
盛装华服与衣衫褴褛、奢侈富足与贫困潦倒的对照,是平常日子里司空见惯的景象,而那个时候却荡然无存了。衣衫褴褛和贫困潦倒几乎充斥世界。表面的节俭成为鲜明的特色。可以看到贵族们衣着朴实无华,有时甚至穿着寒酸、破旧的衣服在街头行走。对于一些人来说,引发贫困的共同原因,也改变了他们的命运,或者迫使他们原先已经动摇了的家业破产;而另外一些人,害怕豪华会激发大众的绝望,或者因为自己亵渎了大众的绝望情绪而感到羞愧。那些权豪势要,既受人尊敬,又让人憎恨,平时出门总是由一群强人前呼后拥,趾高气扬,如今几乎总是独自悄悄地外出,低垂着脑袋,脸上流露出和解的,或者请求和解的表情。
也有另外一些富裕的人,他们曾经是那么的仁慈,举止是那么的优雅,在看到如今这连绵不断的灾难后,也显得迷惑、惊慌失措,好像是被时时刻刻见到的贫困所征服,这贫穷不仅粉碎了救济的可能性,而且也几乎粉碎了同情的力量。那些还能够提供一些帮助的人,也不得不在不同程度的饥饿之间和不同程度的需求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他刚对其中一位可怜的乞丐伸出援助之手,其他的乞丐也纷纷伸出手向他乞讨。那些多少还有点力气的人,赶紧蜂拥前来祈求更多的施舍;那些虚弱的老人和孩子只能远远地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而那些在人群后的母亲,有时也高高地举起用破布包裹着的哭泣的婴儿,以便让施舍之人看见。
人们就这样度过了冬天和春天。一段时间以来,卫生委员会向粮食委员会禀报说,由于城市的各个角落聚集着大量的乞丐,该城市很可能染上瘟疫,并且建议应该将所有的行乞之人聚集在不同的收容所。正在当局考虑此项建议,审批这项建议,制订实施方案的方法、途径和地点时,街上的尸体急剧增加,每天都会死很多人,随后还发生了其他的灾难。粮食委员会提出了一个更适用、更迅速的解决方案,即将所有的乞丐,不管是健康之人还是患病之人,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传染病院,由传染病院治疗和收留,所花的费用全由政府承担。这一方案被采纳了,尽管卫生委员会对此持反对意见,说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定会增加他们正想避免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