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4/9页)
这是一个怎样的城市啊?由于饥荒,这里与一年前相比,相差简直太大了。
伦佐经过之处,碰巧就是米兰最丑陋、最荒凉的地区之一。那个街角的十字路口就被称作新街(在当时,此处有一个十字架,而在其对面和现在的圣方济各·迪保拉教堂的侧面,还有个名为圣阿纳斯塔西亚的古教堂),这附近曾是瘟疫最盛行之处,到处都是被遗弃的死尸,这些死尸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臭味而使得少数幸存下来的人也被迫迁移到其他地方去了。因此,路过的行人看见这儿如此荒凉会感到无比的惊讶。同时,从一些迹象中可以看出,不久前这儿还有人居住过,如今却变为一片废墟,这顿时又给人一种更加凄凉、恐怖的感觉。伦佐加快了步伐,心想自己所寻找的地方不是这里,从而安慰自己。他希望自己能在到达那个地方之前,情形会好一点,至少部分情形会有所改观。确实,他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可以称之为活人居住的地方,然而,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啊!那些又是怎样的一群活人啊!出于疑虑和恐慌,街上所有的房门几乎全都是紧闭着的,只有那些荒废的或者被抢劫过的房门才是开着的。还有一些房屋,由于里面曾居住过患有瘟疫的病人,或者死于瘟疫的人,其房门要么用钉子钉死了,要么就被查封了。此外,还有些房子被人用木炭画了个十字架,这是在暗示脚夫,里面有死尸需被抬走。不过,画这些十字架有很大的随意性,因为得看这地方是否有卫生委员会的或者其他的官员,看他们是倾向于执行上级的命令还是要采取暴力或者压迫的手段。到处都是破碎的布料、腐烂的绷带、腐化的稻草,或者从窗户扔下的床单和脏衣服。有时,有些突然死在大街上的人,他们的尸体便一直在那儿,直到运送尸体的马车经过,然后才被拉走。有时,运尸车上还会掉下尸体,有时还会有人直接将尸体从窗户那儿扔下来。这场持久、邪恶的瘟疫完全腐蚀了人类的心灵,剥夺了他们的同情心和所有的社会责任感。昔日商铺里的嘈杂声、马车的喧闹声、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话声如今都听不见了,只有葬礼车的隆隆声、乞丐的哀叹声、病人的呻吟声、疯子的号叫声和脚夫的呼喊声偶尔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一到黎明、中午和傍晚,大教堂的钟声便会敲响,这是暗示人们是时候念大主教规定的祷文了。这时,其他教堂也纷纷敲响钟声,以作为回应。接着便可看到人们从窗口探出身子,共同祈祷。还可以听见人们低声细语的祷告和叹息,其中还混合着一种慰藉的悲凉。
大约有三分之二的居民死于这次瘟疫,那些幸存者,大部分不是逃走了,就是染病躺在家里。广场上几乎什么都没有了,行人也少之又少。或许在街上走很久,你才能遇见一个行人,不过,这人神态古怪,身上清晰可见这场浩劫留下的印记。昔日那些地位显赫之人如今既没围着披肩、披风,也没穿着先前那些华丽的服饰了。神甫不再穿昔日的长袍衣服,而天主教的修士也不再戴之前的帽子。总之,所有那些很容易沾上东西,或者可能为涂毒者提供方便(人们对这个比对其他任何东西都害怕)的衣服,他们都不再穿了。除此之外,人们外出时,特别注意尽可能地穿紧身的衣服,不再注重自己的仪表,不修边幅地便出去了。那些早就习惯留着胡须的人,此时的胡须留得更长了,而那些之前常剃胡须的人,如今不再剃了,任其自由地长。人们的头发也留得很长,加之不打理,所以变得乱糟糟的。这不仅是由于长期的沮丧、消沉已令他们无心打理仪容仪表,而且是因为自从一位名叫詹贾科莫·莫拉的理发师被扣上传播瘟疫的罪名被逮捕和判刑之后,人们对所有的理发师都已经心存怀疑。事后很长一段时间,莫拉这个名字在整个城内都被视为声名狼藉之名,而事实上,他本应该得到人们更加广泛、更加永久的同情。
大部分人出门时一只手中都拿着一根棍子,甚至手枪,以此来恐吓那些想要偷偷接近他们的人,而另一只手上却握着香片,或者由金属或木料制作的小球,里面装着浸透了香醋的海绵。有时,他们一边走,一边便拿出这球来闻一闻,或者一直将其放在鼻子处。有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瓶,里面装着水银,据说这东西可以吸收和制止各种瘟疫臭气,他们还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更换里面的水银。那些富贵之人出门时,不仅不像之前一样有随从跟着,而且胳膊处还提着篮子,径直去买生活必需品。即使是那些朋友,彼此在街上遇着了,也只是远远地打个招呼,接着便安静地,急匆匆地走了。每个在街上行走的人,都会竭力避开地面上堆积的那些脏乱之物和那些足以要人命的障碍物。有些地方,这些污物甚至成堆成堆的。大家都尽量走在路中央,因为害怕某个障碍物或者其他什么致命重物会被人们从窗户那儿扔出来,害怕有毒粉末会像之前那样直接被人从窗户口倒下,倒在行人身上,害怕碰到那些可能被涂抹了毒物的墙壁。就这样,人们那极其荒谬的无知如今使得他们雪上加霜,使得他们更加缺乏理智,对瘟疫更加恐惧,要知道,起初,他们对瘟疫并没有那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