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5/9页)
当然也有一些不那么丑陋,令人怜悯的景象,那就是那些健康而又富裕的人的境况。由于我们已经描述了那么多悲惨的景象,而且之后还会给大家描述一些更悲惨的景象,所以现在我们就停下来,不再讲述那些游荡在街上的患病之人或者躺在地上的乞丐、妇女、儿童的悲惨境遇了。目睹了这次大灾难的人,只要看到或者想到,唯有少数人在这次灾难中幸存下来,就能够从给外乡人和后世留下的极其痛苦而强烈的印象中得到一种几乎沮丧的慰藉。
伦佐已在这片惨不忍睹的环境中走了一段路了,当他离他应该拐进去的那条街道只有几码远的地方时,忽然听到一阵混乱的声响,他从中分辨出那是熟悉而又可怕的铃声。
当他来到那最宽阔的街道路口时,伦佐看见路中间停着四辆马车,就像在一个粮食市场上,人们不停地走来走去,把麻袋掏空,然后又将一些东西塞进去,好一幅繁忙景象。
一些脚夫慌忙地走进房里,又肩扛重物从房里出来,并把这些重物卸在这个或那个马车上。他们当中有些人穿着红色制服,而另一些人却不是;还有一些人带有更令人讨厌的标志——五颜六色的羽毛饰品和大外衣。在万民悲痛的时候,这些可恶的恶棍竟然像庆祝某个节日一样穿戴那些不祥的东西。有时候,还有一些听起来令人感到悲痛的声音从窗户传出来:“到这里来,脚夫们。”而令人感到更加悲痛的是,从人群中竟也传出这样可怕的声音:“马上就来。”或者还有一些人在附近哀叹着,请求脚夫们动作快点,而脚夫们却以咒骂回应他们。
伦佐走近那条街,加快了脚步,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些阻塞街道的障碍物,除了必须绕过它们的时候。然而,当他看到一个特别值得怜悯的东西的时候,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看见一个女人从一个房门走了出来,向马车方向走去。从这个女人的外表来看,这个女人已经度过了自己的花样年华,但仍然流露出一种清纯之美。尽管遭受了巨大的痛苦,感到疲惫不堪,尽管她极力掩饰自己的美丽,但她的美丽并没有因此而褪色——这也正体现了伦巴第族女性端庄优雅、别有风致的美。她步履疲惫而沉重,但却很稳健。尽管她脸上仍有泪痕,但此时她眼里并无泪水。她的悲伤中隐藏着某些安宁和深沉,这表明她的心志还很清醒,足以承受巨大的痛苦。然而,在这诸多不幸中,她那引人注意的外貌唤起了人们那已经冷漠和麻木的心,引起了人们的怜悯。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九岁的小女孩的尸体,她精心地为孩子打扮了一番:母亲把她前额的头发整齐地分开,并为她穿上一件非常洁白的衣服,似乎是为了奖励她,要带她去参加一个很早以前就答应过的宴会一样。女人没有将女孩抱着,而是用手护着,让女儿靠在自己的胳膊上,女儿的胸口贴着那女人的胸口,好像女孩儿还活着一样。女孩儿那像蜡一样白的小手毫无生气地下垂着;她的头比熟睡时的头还要沉重,死死地贴在母亲的肩上;如果说她们的相貌不足以确定她们俩之间的关系,那么,那女人所流露出的感情却足以证明。
一位面部表情极其恐怖的脚夫向这个女人走去,并试图从她手里把女孩抢过来,然而他对此却犹豫不决,并且表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尊重。那女人吓得后退了一步,但并没有表现出蔑视或生气,说道:“不!请不要把她抢走,我自己会把她安放在马车上。你拿着。”说完,她摊开另一只手,把钱包放在了脚夫已经伸出的那只手里,然后她继续说道:“请你答应我,不要再取走她身上的任何东西,也不要让别人这样做,你就照她现在的样子把她安葬了吧!”
脚夫把右手放在胸前,发誓会照做。这个脚夫兴致勃勃地甚至是恭恭敬敬地(他并非为了突然得到的钱财而高兴,而是被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情所征服)为那女孩腾出一点位置。那女人轻吻了女儿的前额后,便把她放在那像床一样的马车上,然后用一块纯白的亚麻布将其盖住,最后,她说:“永别了,切奇莉亚!你安息吧!今晚我们就会来陪你,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在此期间,你一定要为我们祈祷,我也会为你和其他人祈祷。”然后她再一次转向脚夫,说道:“今天晚上你再到这里来的时候,希望你来取走我的尸体,而且还不止我一个。”
说完这些话,女人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不一会儿她便再次出现在窗口。这一次,她手里抱着一个更加可爱的小女孩,那女孩还活着,但脸上却显示出她也将不久于人世的迹象。她停在那里,一直思忖着上一个孩子那单调的葬礼。她一直看着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她的视野她才离开窗户。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自己最后一个女儿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她身边,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这就像大镰刀在花园里割草时,不论是盛开的花朵还是含苞待放的花苞都会一起殒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