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尘最深处漫歌柳永(第3/4页)
几经周折之后,柳永终于得到了一个睦州团练推官的小小职务。他做过的最高的官,不过是个屯田员外郎,从六品,是宋代京官中最低的官职。
柳永究竟死于何年,至今仍是一个谜。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柳永是“死旅”,就是死在家乡之外的意思。他死后,无人给他安排后事,于是停殡于润州佛寺。这样的结局,多少让人有些伤感。好在,冯梦龙在《喻世明言》里,给我们讲述了一个让人感到一些温暖的故事:
柳永死时,身无分文,当地的妓女知道之后,出钱将他下葬。他的墓碑上,只刻着“奉旨填词柳三变之墓”几个字。这是一种褒扬,还是一种示威?没人知道。冯梦龙说:“出殡之日,官僚中也有相识的,前来送葬。只见一片缟素,满城妓家,无一人不到,哀声震地。那送葬的官僚,自觉惭愧,掩面而返。”以后每到清明时节,歌妓们都要到他的墓前祭奠,称为“吊柳会”。没有参加过“吊柳会”的,不敢到乐游原踏青。这个习俗一直持续了百余年。后来,有人在墓前题诗:
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仕途坎坷的柳永是不幸的,流连红尘的柳永却又是幸运的,梁衡先生说:
柳永是经历了宋真宗、仁宗两朝四次大考才中了进士的,这四次共取士916人,其中绝大多数人都顺顺利利地当了官,有的或许还很显赫,但他们早已被历史忘得干干净净,但柳永至今还享此殊荣。
在青云之上遭受不公的柳永,终于在红尘深处找回了自己的公道。
辉煌的城市乐章
如果不是宋史研究专家,很少有人会知道孙何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在十一世纪初的柳永眼中,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分量,甚至,寄托着他对未来的所有希望。
科场失意的柳永并没有完全失去对仕途的期望,他多方奔走于权贵之门,希望能够有万一之得。当柳永寓居杭州的时候,机会来了,他从前的布衣之交——孙何担任两浙转运使,来到了杭州。可是,柳永对形势的估计还是过于乐观了,孙何并没有因为两人的旧交而对柳永另眼相看,他到任之后,“门禁甚严”,柳永连他的门都进不去,遑论得到他的提携!无奈之下,柳永找到了相熟的歌妓孙楚楚,对她说:“我想见孙大人,恨无门路,我写一首词交给你,在他府里宴会的时候你唱,如果他问作者是谁,你就说是柳七。”柳永对这次会面充满了期待,乃至于专门为此新创了一个词牌——望海潮。
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用一首仅有百余字的小词来表现一个城市,难度可想而知,但是柳永做到了。长期羁旅天涯的词人一反忧伤哀婉的常态,起句便浑厚不凡,词人仿佛是站在云层之上,俯瞰神州大地,在一片苍茫雄伟的山河中,熠熠闪耀的就是这东南海滨的璀璨明珠。词人动于九天之上,目光呼啸着穿过厚厚的云层,穿过阵阵的香风,落到地面。晨雾未散,柳色如烟,画桥宛然,清风吹拂着居民绿色的帘幕,重重帘幕之后,就是享受着这升平气象的十万人家。海堤上绿树如云,海堤边惊涛如雪,站在堤上遥望天涯,怎能不回肠荡气,胸襟顿开?词人从堤上收回目光,移到繁花的市井,市场上陈列着珍奇的珠宝,家家户户堆满了绫罗绸缎,争奇斗艳,富足美满。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不仅是富庶的鱼米之乡,更是景色美丽的人间天堂。西湖倒映出翠绿的层峦叠嶂,更增景色之秀美;桂子飘香,荷花满眼,让人见之忘返。阳光下,有人在吹响羌笛;月色下,姑娘在低唱菱歌,垂钓的老人,弄莲的孩子,黄发垂髫,怡然自乐,不是桃源,却比桃源更美。好一派歌舞升平,好一个太平盛世!
作为干谒词,词人当然没有忘记奉承这位曾经的好友、现在的贵人:威武的骑兵簇拥着此地的父母官,醉饮西湖,忘情于山水,这是何等的逍遥何等的自在!杭州的一片胜景,当然与您的英明领导是分不开的,改天将此景绘成图画,上奏朝廷,皇帝怎么能不心花怒放呢?
梁衡先生说:“他(柳永)常常只用几个字,就是我们调动全套摄影器材也很难达到这个情景。”这首词可算个中典范。中国诗人,多喜欢描写山居闲散,乡村野趣,却很少有人敢于尝试描绘一个庞大的都市。这除了与中国文人传统的审美情趣有关之外,也与很多人笔力有限,生怕画虎不成反类犬有关。而柳永却敢试牛刀,一首百余字的小词,竟如一篇辉煌的乐章,又如一幅泼墨的大画,将这个当时世界性的都市留在了方寸的纸页上,更让我们的目光越过纸页的边缘,去相见那一千多年前的繁盛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