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随流水到天涯秦观(第2/3页)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方已破晓,一场美梦,已被东风吹散。恨不能忘记来路,醉入这阑珊星光,隐入这熹微晨雾。

一切的泪水与哀愁,都与离别有关。可是,爱情真的与永恒有关吗?

有多少年少时的激情与梦幻被时间的砂轮打磨得麻木,最后终于残缺不全?有多少如胶似漆在岁月的长河里分别被冲到两岸,于是永远只能在岸边守望,永远无法再靠近?当爱情已经不再,爱情是否还是爱情?如果爱情已经不是爱情,靠着惯性又能留住多少个春天?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任何久长不都是朝朝暮暮的累积吗?如果没有瞬间,又哪里会有永恒?

也许,天地间,还有另一种久长,它无关乎时间的匆促,也无关乎空间的逼仄,它在乎的是纯度而非长度,因为有了这个,它就可以超越现世的空间而直抵无数的来世。因此,它可以离经叛道,可以惊世骇俗,于是,注定要承受指责和非议,牛郎织女的故事,其实就是这样一个离经叛道故事的原型。当真挚和依恋无法阻挡权势和习俗的时候,这样的故事注定就会是一个悲剧。从焦仲卿刘兰芝到梁山伯祝英台,从陆游唐琬到罗密欧朱丽叶莫不是如此。相比之下,牛郎织女的结局也许还是最美好,最有人情味的了。

突然想到了《廊桥遗梦》,一次偶然的邂逅,一场转瞬即逝的激情,却一直深深地刻在男女主人公内心最隐秘的地方,在这凡俗得麻木的人世中,他们分别扮演着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但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却把这段往事悄悄翻出,晾晒在如水的月光下,那是自己最珍贵的财富,只能与一个人共享。

而让人无奈的是,这些灿烂都是如此的短暂,如此的仓促。也许,人类本不该如此贪婪,拥有了这如玉般的温润清纯就不该再去奢求它还能天长地久?或者,时间根本就是缱绻与柔情的天敌,任何爱情的火焰都会被时间的凉水慢慢浸灭,最后变成一堆死灰?

如果时间会成为爱情的杀手,那么舍弃时间,追求一份拥有最高纯度的爱,也许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人生,也许应该经历这一场熊熊烈火,让炽烈的火焰燃烧出生命稀缺的激情。其实,任何东西即使如天长,如地久,也终有消亡的一天。我们的生命太渺小,太仓促,永恒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永远无法得到。

乱随流水到天涯

公元十一世纪的苏轼像一块磁石,将当时最有名的文士牢牢吸引在自己身边,这其中最出名的当然是以秦观为首的“苏门四学士”。元祐初年,苏轼以“贤良方正”的名义向朝廷推荐秦观,秦观被任命为太常博士,兼国史馆编修官,和黄庭坚一起预修《神宗实录》。这段时间应该是秦观仕途最顺利的一段,可是当苏轼倒霉的时候,秦观当然也成为小人们报复的对象。

绍圣初年(1094年),哲宗亲政,章惇等新党重新被起用,苏轼及门下都以元祐党人罪名被贬,秦观被贬为杭州通判,不久,又因为御史刘振弹劾他增损《神宗实录》,再贬到处州(今浙江丽水)去监酒税。至此当权者仍未罢手,还安排心腹随时随地挑拣秦观的过失,“望风承指,候伺过失”。三年后,又找了个借口,削去秦观的官职,把他贬到了郴州。

踏莎行郴州旅舍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在郴州的一个旅社里,日暮途穷的诗人写下了这首《踏莎行·郴州旅舍》。龙应台说:“重读秦观的《踏莎行》,简直就是典型的忧郁患者日志:‘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此时的秦观,如何能不忧郁!对他来说,人生也许就是这场永无停息之时的大雾。雾里看花也许是审美的一种境界,但是,当自己的未来在雾中越来越迷茫,越来越远离,最后终于无可挽回地失去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这会有多少诗意。月下的渡口也是那样的迷茫和不可捉摸,不知道前进一步,等待自己的会是期待的彼岸,还是无尽的深渊。春寒料峭,在孤寂的客栈里面,子规在啼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可是,回望来路,归去,谈何容易!

三国时,陆凯遇到即将出发的驿使,于是顺手折下一枝梅花,托他带给自己的好友范晔,并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赠范晔》:

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

这就是著名的“驿寄梅花”典故,和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里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都被后人用来指代远方的来信。秦观遭贬谪时,朋友并没有忘记他,可是,当自己在江湖漂零憔悴的时候,朋友的关怀也许只会提醒诗人自己处境的尴尬和艰难,还不如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浪迹天涯吧。白居易被贬两年,一直“恬然自安”,直到遇见身世相似的琵琶女,“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原因也就在此。进亦忧,退亦忧,诗人知道,快乐早已远去,永不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