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名义卷(第29/29页)

王氏反对诗词有题目,这一观念是违反文学发展的自然规律的。《诗》三百篇以首句为题,不能说没有题目。《古诗十九首》是早期的五言诗,正如唐五代的词一样,读者易于了解其内容,故无题目。但毕竟不便,故陆机拟作,仍然以每首诗的第一句作为题目。魏晋以后,诗皆有题,题目不过说明诗的主旨所在,本来不必完全概括诗意。王氏甚至说“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 ,可谓“危言耸听” ,难道杜甫的诗,因为有题目,便不成其为诗了吗?

不过王国维这一段话,多半是针对《草堂诗馀》而说的。明代人改编宋本《草堂诗馀》,给每一首原来没有题目的小令,加上了“春景” 、“秋景” 、“闺情” 、“闺意” 之类的题目。明代人自己作词,也喜欢用这一类空泛而无用的词题。这是明代文人的庸俗文风,当然不足为训。“词序” 其实就是词题。写得简单的,不成文的,称为词题。如果用一段比较长的文字来说明作词缘起,并略为说明词意,这就称为词序。苏东坡的《满江红》、《洞仙歌》、《无愁可解》、《哨遍》等词,调名下都有五六十字的叙述,类似一段词话,这就不能认为题目了。

姜白石最善作词序,其《庆宫春》、《念奴娇》、《满江红》、《角招》等词序,宛然如一篇小品文。序与词合读,犹如陶渊明的《桃花源》诗及序。序与诗词,相得益彰。但是也有人不欣赏词序。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说:“白石小序甚可观,苦与词复。若序其缘起,不犯词境,斯为两美已。” 又《介存斋论词杂著》说:“白石好为小序,序即是词,词仍是序,反复再观,如同嚼蜡矣。词序序作词缘起,以此意词中未备也。今人论院本,尚知曲白相生,不许复沓,而独津津于白石词序,一何可笑!”

周氏既知道白石词序“甚可观” ,又笑人家“津津于白石词序” 。这倒并不是观念有矛盾。他以为白石词序孤独地看,是一篇好文章,但如果与词同读,便觉得词意与序文重复。这意见虽然不错,可不适用于姜白石的词序,因为姜白石的词序,并不与词相犯。至于周氏以“曲白相生” 为比喻,这却比不与伦了。在戏本里,道白与唱词各不相犯,因为道白和唱词互相衔接,剧情由此发展。如果唱词的内容,就是道白的内容,观众听众当然嫌其重复。词序并不同于道白。唱词的人并不唱词序。词序是书面文学,词才是演唱文学。所以,词序与词的关系,并不等于道白与曲词的关系。词的内容即使与词序重复,其实也没有关系。

(二五)南词·南乐

词在唐五代时称为曲子词,到了南宋,简称为词。在北方,金元之间,兴起了北曲,这又是一种曲子词了。于是北方人称词为南词,以区别于北词(曲)。《宣和遗事》称南渡文人为南儒,称词为南词。欧阳玄有《渔家傲南词十二阕咏燕京风物》,这些都是北方人的语言,南方人不说。明代李西涯辑五代宋元词二十三家,题作《南词》。明初词人马浩澜自序其《花影集》云:“余始学为南词,漫不知其要领。” 这都是明代初期人沿用元代北方人的名称,而不自知其误。

词又有称为南乐的,也是元人语。王秋涧《南乡子》词序云:“和幹臣乐府《南乡子》南乐。” 以词为南乐,则北曲便是北乐了。

[1] “合用” ,即“应当用” ,这个“合” 字是唐宋人用法,不作“合并” 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