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别集(第8/18页)

《长相思》“帘外芭蕉三两窠” ,詹解云:“窠,同棵,植物一株叫一窠。” 此注亦误。窠与棵有别。一株,俗称一棵。一窠则是一丛也。草本植物,一根多茎,谓之一窠,芭蕉、海棠、牡丹,皆称窠,不称株或棵也。窠亦写作科,唐谭用之诗:“高添雅兴松千尺,暗养清音竹数科。” 竹亦一根多茎之植物也。

后主《玉楼春》句云:“临春谁更飘香屑” ,“临春” 字诸本多作“临风” ,非也。“临春” 是楼阁名,詹本失注。“香屑” ,詹本引《词林纪事》许蒿芦说云:“飘香屑,疑指落花言之。” 盖皆未知此句用事出处。按《陈书·后妃传论》云:“至德二年,乃于光照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皆以沈檀香木为之。……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 此李后主以陈后主自况也。味“谁更” 字,可知此亦入宋后作。

一九六三年四月稿,一九七二年二月润文。

《南唐二主词》谭尔进本即吕远本,未及改正,附记于此。

一九八六年六月

(二)读冯延巳词札记

冯延巳,马、陆两家《南唐书》皆有传,近来又有夏承焘先生所作《冯正中年谱》,其生平政治、艺文行事,班班可考,无俟缕述。史称其“工诗,虽贵且老不废。尤喜为乐府词。能书,似虞世南。” 今其诗竟无传本,墨迹亦未闻有收藏者,惟乐府词则有《阳春》一集,与李璟、李煜俱为南唐文学之代表。

冯延巳词集之最早记录,为南宋时陈振孙之《直斋书录解题》,其言云:“《阳春录》一卷,南唐冯延巳撰。高邮崔公度伯易题其后,称其家所藏,最为详确,而《尊前》、《花间》诸集,往往谬其姓氏。近传欧阳永叔亦多有之,皆失其真也。世言‘风乍起’为延巳所作,或云成幼文也。今此集无有,当是幼文作。长沙本以置此集中,殆非也。” 据此可知陈氏当时所见冯延巳词有二本:一为高邮崔公度跋之《阳春录》,其中无“风乍起” 一首。别一本为长沙坊刻本,收“风乍起” 一词。

现代所传冯延巳词集,最早者为吴讷编《百家词》本。此书流传之迹甚晦,明、清二代学词者未尝称述。一九三〇年代,商务印书馆据天津图书馆所藏旧本排印,始传于世。明末,汲古阁毛氏有一旧钞本《阳春集》,未及刻版流传。清康熙时,无锡侯氏辑刻《名家词集》,其中收冯延巳《阳春集》一卷,卷首有宋嘉祐戊戌(1058)十月陈世修序。此书侯氏原刻今亦不易得,惟光绪中江阴金武祥所刻《名家词》即为侯氏本之复刻,今犹可得。其后,王鹏运据彭氏知圣道斋所藏汲阁旧本付之剞劂,是为四印斋本《阳春集》,时光绪十五年(1889)。同时,无锡刘继增亦得一旧钞本《阳春集》,因取诸本校勘而刻之梨枣,时为光绪二十年(1894)。刘氏同时刻《南唐二主词笺》一卷,皆仅有硃印数本,未及墨刷,而其版遽毁,故此二书流传极少。民国七年(1616),无锡图书馆据所藏硃印本付之铅印,今或可遇之。民国二十年(1931),林大椿辑《唐五代词》,内有冯延巳词一百二十六首,即据四印斋本编入,亦可视为冯延巳词集。民国二十二年(1933),南京书店印行陈秋帆撰《阳春集笺》一卷,附校记一卷,此为冯延巳词有铅印单行本之始;亦为冯词有笺校本之始。以上为余所知见冯延巳词集诸本,其所从出者,皆嘉祐本也。

嘉祐本有“风乍起” 一词,或以为即陈振孙所言之长沙本。此说非也。嘉祐本是北宋刻,长沙坊本乃南宋刻。或者长沙本即嘉祐本之复刻,此则未可知矣。

高邮崔公度跋《阳春录》,在元丰中(见宋本《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中罗泌跋文),后于陈世修者二十年,其书亦北宋刻也,然未闻流传。汲古阁刻欧阳修《六一词》,其《归自谣》、《蝶恋花》等四词下皆注云:“亦载《阳春录》。” 阮郎归第三首下注云:“上三阕并载《阳春集》。” 此乃毛晋据罗泌校语录入,其一条又误“录” 为“集” ,非毛氏曾得见《阳春录》原本也。惟罗泌校语原有十一条,而毛氏仅录其五,岂以为其它六词皆可定为欧阳修作,无须置疑耶?《全唐词》载温庭筠《更漏子》“玉炉烟” 一首,下注云:“互见《阳春录》。” 此注未详来历,岂当时馆臣果曾见高邮本《阳春录》耶?

侯氏本与四印斋本所据钞本不同。刘继增所得又别是一本。且刘氏尝更见一钞本,又与其所得者不同。《爱日精庐藏书志》著录《阳春集》一卷,云从钱塘何氏传录。然则嘉祐本之传钞本见著录者,已有六本。此六本殆互有异同,故诸家所校,亦有出入。此则由于钞手之误。或妄人随臆意改,宋刻祖本不出,无可究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