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草原上的小花豹(第5/6页)
“我祖父即使进了监狱还时不时被拉出来戴着高帽子、反绑着双手游街示众。红卫兵甚至打折了他右手手臂,想让他永远不能从事雕刻。我奶奶也因为是地主的女儿而多次遭到批斗,腰部受到重击,卧床十多年之后在病痛中离开人世。我父亲小小年纪就被贴上了资产阶级狗仔子的标签,下放到漫天黄沙的内蒙古劳动了八年,直到‘文革’后考上大学才回到广州。因此,我父亲不愿报考任何艺术学科,毅然选择电力学,成了一名工程师。”
“对不起,让你讲出这些。”雪颢降低了声调说,“可是你说小时候曾经在祖父的雕刻工坊里玩耍?”
“那是上世纪80年代的事。‘文化大革命’结束好几年后,祖父才重建了雕刻工坊。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允许我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四处乱摸。由于父亲不愿跟着他学雕刻艺术,他内心非常希望我能传承这门艺术。”
“那你为什么没有学牙雕而是当了记者?”
“我的确很喜欢牙雕那种精细工整、玲珑剔透的艺术感。很小的时候会捧着祖父给我的雕像一动不动看上半天。每个衣角,每个花纹,都让我如痴如醉。红木架上有很多尊雕像,祖父都会让我拿在手里细细观看,但只有一尊泛黄的观音像,一直放在正中间最高一格,他从来不给我把玩。有一天,他出门去会朋友,我找来一把雨伞,踮着脚尖勾到了观音像,却没有接住,雕像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块。祖父回来后,非常生气,用尺子打我的手心,还罚我面对墙壁站了一整天。即使我父母恳求他也不听。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进过他的雕刻工坊,更不愿跟着他学雕刻。懂事后我才知道,那尊观音像是祖父的师父传给他的,作为粤派牙雕艺术的象征,已有数百年的历史。‘文化大革命’中他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埋在院子的青砖下才得以保存,没想到却毁在他最心疼的孙子手中。”
“因此你家的牙雕技艺失传了?”雪颢心里既有点惋惜,又似乎松了一口气。少了一名牙雕艺术家,多了一名记者,对大象族群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
“是的。这是让祖父最为痛心的一件事。我去北京上大学后,一位姓罗的远房叔叔来找祖父,说要拜师学艺。刚开始祖父很开心,认真教他浮雕、阴刻等技术,但后来发觉这人心术不正,不是想钻研这门艺术,而是想靠着这个赚大钱,便不再教他了。祖父最擅长的镂雕技艺就此失传。前几年,祖父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在最后几年,他花了很多时间,将粤派牙雕艺术写成文字并配上图,但他没有出书,因为他不想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学会牙雕,他认为这会玷污这门神圣的艺术。”
“最好永远不要出书,牙雕技艺的广泛传播只会给大象带来更多灾难。”雪颢的眼中带着恳求,她真的是一个热爱大象的女孩。翰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书稿现在锁在我父亲书房的保险柜里。你尽管放心,父亲和我都无意出版这本书,实际上我俩都不愿碰触它,因为一看到它,就会产生愧对祖父的感觉。”
“那你还愿意跟我一起拍摄保护大象的片子吗?”雪颢真的很希望翰文说我愿意。作为华夏电视台驻非洲首席记者,这两年翰文在非洲所做的新闻报道已经引起了不少关注。如果他能参与传播大象保护的理念,肯定是好事。但她内心知道,翰文的答复很可能是不,她也不能因此而责怪他。
“你觉得呢?带着这么复杂的情绪,我能拍出好节目来吗?”翰文反问道,讲出家族的血泪史让他心里涌上了不愉快的感觉。
“好吧。我不勉强你,那你帮我推荐一位可靠的同事吧。”
翰文点头同意。推荐没问题,同事可不可靠他不敢保证。这不是电视台分派的任务,而且在国内还有一定争议性,主张传承牙雕这门古老艺术的人为数不少,这些人影响力巨大。
“你为什么来非洲做保护大象工作?你真的是个死硬的环保分子?”有一千个理由来到非洲,看野生动物、驾车探险、经商淘金、公司外派……但也有一千个理由回避非洲,疾病肆虐、战乱不止、道路颠簸、楼房破旧、饮用水不干净、远离家人和朋友的孤独……像雪颢这样如花似玉的女孩,似乎更应该选择在国内的大城市生活,与写字楼、商场、酒吧、聚会、珠宝、香水还有围绕身边的男孩子为伴。
“既然你已经讲述了你的故事,我也愿意告诉你我的故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雪颢脸上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让翰文既渴望又害怕知道她的小小要求。
“什么要求?”翰文觉得还是先问清楚比较好。他比雪颢大不少,如果被她卖了还帮她数钱岂不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