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姑娘(第6/12页)

服务行业很能锻炼人的口语,一段时间后,有客人问她:你那可爱的中国口音怎么没了?

口音消失后没多久,这份工作也没了,这里毕竟是失业率居高不下的法兰西。

她还在波尔多市中心Tourny(图尔尼)广场上的一家法餐馆当过后厨,切菜洗菜干墩子活儿。

最累人的是洗沙拉菜,一次要洗上百公斤,一米多高的大桶,磨磨一样地边转边甩水。

这活儿全凭臂力,比驴累,她边摇胳膊边哭,手心的水泡好了又破。

那时她法语已很流利,曾因看不惯污垢,向主管认真汇报过。

主管很不屑:什么?你反映卫生有问题?一般都是法国人投诉中餐馆,从没听说过中国人指责法餐厅卫生有问题的——你们中国人知道什么干净不干净?

说事就说事,搞什么地域歧视?她激烈的还击惹恼了主管,工作当场就丢了,每月100多欧元的学徒工资没了。

好在苍天不饶人,Tourny的这家法餐馆后来被卫生署查封,那个主管也失了业。

不停打工不停失业,同时尚需兼顾艰深的学业,日子酸涩得好像闷着一口泡菜水,有时候她抱着自己瘫坐在淋浴下,出神地缅怀成都安逸的生活,想念英雄婆婆。

铁成那时跟她说:勇士与懦夫的区别是什么?勇士不论被打倒多少次,还会站起来;而懦夫被打倒一次,就开始装死。

她说:哥啊,我没装死,就是有点儿累哦。

她一直是疲惫的,曾经有一整年的时间,她在一家功夫学校当翻译,骑自行车往返两个小时去挣那一天30欧元的工资。

学功夫的小朋友多,后来她开始教那些孩子中文,一次教9个。

一年后学业愈发繁重,时间不够用,不得不辞去这份工作,但有个孩子的家长坚持邀请她去家里上小课,还出人意料地给她开了两倍的工资。

那个法国小孩叫玛丽,法文名Marine Audinette,父母都是法国公务员,每次莉莉授课完毕都被留吃晚饭。

他们家的番茄、南瓜、苹果、无花果都是自己种的,经常会给她准备上一包瓜果蔬菜,请她带回家尝鲜。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是她重要的维生素来源。

玛丽的父母待莉莉很好,莉莉靠他们支付的工资买了空调,终于没有热死在阁楼间。

装空调时玛丽的爸爸过来帮了忙,他后来还主动帮莉莉搬家,帮她刷墙、修水管、换锁。

父母喜欢这个中国姑娘,玛丽也喜欢,可她并不喜欢学中文,嫌难,每每愁眉苦脸。

好在她终究是坚持下来了,这个法国小孩后来被莉莉教出了一口正宗川普,对金沙遗址特别了解。

玛丽的中文一直无用武之地,直到若干年后莉莉在成都大婚。

那时玛丽全家从法国飞了过来,他们不让莉莉破费,自己掏钱买的机票。

婚礼上,玛丽用中文念了一篇演讲稿,感谢莉莉老师当年对她的教育,演讲稿是用中文加拼音写就的,夹杂不少成都方言。

玛丽读完后,全场乐疯了,掌声响得像放鞭炮,她红着脸跑下台扎进莉莉怀里,搂着莉莉的脖子和她聊天。

那时才知道,玛丽从来都不爱学中文,但爸爸妈妈当年曾和她商量说:

如果你不肯继续学中文,莉莉生活就过得不好了。

善良并不分人种和国别,为了让一个辛苦的异国姑娘过得好一点儿,那家人用心了。

当年若没有他们,莉莉差一点儿就夭折了学业。

…………

莉莉后来变身成功,不再愁于温饱,于是学着玛丽一家人的方式去帮了不少人。

达则兼善,她一个成都姑娘能当上波尔多城市的形象大使,亦与此有关。

从某种意义上讲,若没有玛丽一家人的好心,法国波尔多后来的形象大使不会是来自中国。这个喝着醪糟长大的中国成都姑娘不仅在红酒之乡成长为一名顶级品酒师,还致力于中法文化交流,在积极塑造华人形象方面建树多多。

许多人以能邀请到这个中国姑娘去自己的酒庄开音乐会为荣,很多人因为她而了解中国,乃至向往中国,尤其向往麻辣鲜香的天府之国。

当下中国文化在波尔多大行其道,那里的葡萄酒经济依赖着中国市场,中国已连续数年是法国波尔多葡萄酒进口第一大国,莉莉一个人包揽了佳士得酒庄部60%的营业额,几乎算是波尔多红酒庄园交易井喷的诱因之一,几十上百个酒庄、大片大片的葡萄园经她的手易主为中国人。

波尔多的市长曾感慨:小姐,你是不是打算把波尔多变成China town[23]?

人家市长说:那简直太好了……

那时候九九还不认识莉莉。

那时的九九无以复加地排斥中国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骄傲地向人炫耀:我是法国四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