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霸权机制的不完全衰落(第10/14页)
对于理解1967年至1973年间石油机制的变化,基于共同利益之上的一种国际机制功能理论的解释作用甚微。尽管如第十章所述,它的确有助于解释1973年后国际能源机构是如何被组织起来和运转的。旧有石油机制以权力关系的高度不对称为基础:只有在这种不平等的情况下,接受美国主导的机制,才符合各产油国的利益。权力的转移,为产油国提供了可行的替代机制,使不挑战的机会成本增加;低收益促使产油国去努力打破这一机制。旧机制已丧失了其继续存在的价值。
这一事例证明了前文一个观点,即功能性的合作理论需以行为者之间具有共同利益为条件,否则,就无法达成互惠的协议。但是如果权力关系发生了根本变化,原本对双方都有利的谈判(如果将机会成本也考虑进去)就不再会继续下去,反映新的权力分配的协议将与前者大相径庭。权力消长的双方会立刻意识到新协议的特征,它既能满足双方的要求,又不会导致关系的破裂。但在实际操作中,很难想象能做到这一点。新的权力关系必须经受考验之后,才会被完全认可。1973年以前几乎所有人都低估了产油国的实力,1979年至1980年间,这一权力又被过分夸大。直至油价经历了先升(1979—1980年)后降的波动之后,人们才真正认清产油国和消费国各自的力量和缺陷。
石油领域的案例,解释了我无意以功能理论代替权力理论的原因。在世界政治中,权力永远是重要的。任何试图对某一给定的程序和互动模式加以评价的功能性解释,必须植根于对政治结构的理解,尤其是行为者之间权力分配的理解(Waltz, 1979; Keohane, 1983; Ruggie, 1983a)。当结构发生急剧变化,植根于其中的程序和制度也必将随之改变。
对国际货币机制变迁的解释
对于布雷顿森林体系钉住汇率机制的崩溃,人们常常将其归咎于金本位制内在的不稳定性,以及美国的政策,尤其是其货币政策的失当。对于第一点科恩总结道(Cohen, 1977, p.99):
金本位制源于一种错觉,即认为可按固定价格将信用货币兑换成黄金。布雷顿森林体系依靠美国保持国际收支赤字,以防止出现国际清偿力不足的问题。而美国海外私人和官方的“过剩”外债额已经超过其国内黄金储备,美国净储备额的不断下降,必然削弱全球对美元保持持续可兑换性的信心。事实上,政府也是进退维谷。为防止对美元的投机,美国必须减少财政赤字,但这将导致国际清偿力的不足;而为防止清偿力问题,美元又必须保持赤字逆差,但这样又将使美国面临信心问题。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兼得。
这一两难,使得60年代的国际货币体系即便在最好的环境下也相当脆弱。作为回应,各国协商增设了特别提款权,希望在美国赤字消失后以之代替美元提供国际清偿。但是这一前提迄今并未实现,因此这一改革是否有效仍难定论。60年代后半期,越战爆发,美国面临一系列难题:例如庞大的预算赤字、国内的过度需求以及持续的通胀推动等。美国非但并未致力于削减赤字,而且听任其国际收支经常账户急速恶化。当1970年美国为应付经济衰退而放宽货币政策时,导致巨额资本外逃。1971年8月美国决定暂停以美元兑换黄金,迫使布雷顿森林体系随之变更。1971年12月10日史密森协议签订,对各国货币与黄金进行重新估价,确立不同的比价,试图重建固定汇率制。但仅15个月就告崩溃,原因之一即在于美国国内外持续不断的金融扩张。
霸权稳定论对国际货币机制变化的解释不尽如人意。其不足之处有一部分为任何体系理论所共有,那就是因为它们都没有考虑到美国国内政治这一因素,而由此导致的美国政策变化则是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的主要原因。将制度理论与霸权稳定论相结合也于事无补,这只能反映出世界政治领域中单纯的体系理论的局限性。
但是即使是与其他体系理论相比,霸权稳定论仍存在三个方面的不足。首先,它以有形资源的变更作为变化的先兆,但是,美国维持机制的最重要的能力并非源自对有形资源的占有,而是在于其处理国际金融事务信心这一象征性资源。一旦对美国政策的信心发生动摇,其后果要比国内生产总值的增减严重得多:作为储备货币发行国,只要美元持有者坚信美元能始终保持对其他货币和黄金的固定比价,美国便可以加大美元的发行量。然而,1970年至1971年间,对美国经济政策和美元的信心被大大削弱,美国实行的通胀性政策使之丧失了其所拥有的最宝贵的无形资产:即对美元将保持强币地位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