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世界尽头(第12/14页)
接到主管的电话时已经夜里十二点半。
“还在准备文件?”他问。
“快好了,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结束。”
“不用了。”
“嗯?”
“明早就拆了,确定了。他们打算之后在那里改建成休息廊。先不用弄了。”
“……好。”
“早点回去。”
“嗯。”我挂了电话。然而我只是像机器一样继续运转着,将剩下所有的事情接着做完了。
深夜的办公室里,空调发出微微的震颤声,还有我站起来时全身关节发出嘎吱的声响。只有这些声音,除此之外,一切都寂静无声。我默默地关掉电脑和室内所有的灯,准备离开。
我感觉到自己当下需要大哭一场才好,哪怕迁怒于什么也可以。然而放眼望去整个办公室,乃至我生活的周围,没有一样不是无辜乃至无情的。新月的冷光缓慢地滑进窗户,电脑、金属台灯、细长的玻璃杯、建筑手工模型、摊开的草图纸,月光下它们模糊的轮廓连绵不断,像是横卧在我办公桌上的山脉与河谷,而我的生活,无非是深陷其中的跋山涉水。
而相对于另一种人物而言,任何潜在的不利事物都要被迅速地扫平,大概才是其人生的真谛。
昏暗里,只有院子里围墙边的蜡梅的新叶上还浅浅映照着灯光。
15 凌晨四点的春游
“你还没回去吗?”推开楼下的门时感觉自己很高兴他还在。
“感觉到你还在,就还没走。”他坐在有乌鸦下面的桌子边,“刚好自己也有些事情。”
“好累啊。”我说。
“你没事吧?傍晚你回来的时候感觉你很严肃。”他问。
“没什么事,只是累到了。”
“那就好,没有吃饭吧?”
“怎么会知道?”
“大概知道。吃蛋糕吗?累的话,带回去吃也可以。”
“我有时间,但是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很晚了。”
“我没什么事,暂时还不想睡觉。喝什么?”
“咖啡吧。”
“这么晚还喝咖啡啊。”虽然这样说了一句,但他的手已经拿起了滤纸。
“我好像也不太想睡觉啊。”
我趴在桌子上,看他把咖啡的过滤纸卷成小巧的锥形放到漏斗里,然后又转身去烧开水。我把桌上他的手表戴在手上,看了看又拿了下来。一旁的书是契诃夫的。再把烟盒打开来看,白色的烟支看起来很好看,用手指一一数过去,还剩十七支。
拿了一支烟走到外面,靠在玻璃门上,点着了,认认真真吸了一口。从来没抽过,嘴唇凉凉的,是小时候烧稻田里的干稻草的烟味,此外无他。抬头就看到月亮,细如弯钩,本身却十分明亮,镶嵌在深深的暗蓝的天空里,金星在一旁呆立着,像两个被夜晚的春风冻着的人。白天经过院子时,水杉发芽了,一片青雾,此刻那片看不清的雾应该带着月光。
怕烟灭了,又吸了一口,完全不得要领,差点呛到。
“薄荷味的,很淡。”他把咖啡递给我。
“就暗暗地吸了一口啊,你也看到了。”我有点尴尬,“只是觉得很凉。”
“说得这么狼狈。”
“建筑师嘛,除了一些看起来显得很成功的样子的家伙,我们大多数都是一群狼狈得很的人呀。”
“原来是这样的?”
“嗯。反反复复地改图啊,不停给甲方汇报啊,要命的是就连自己也不停怀疑自己啊,诸如此类的,平庸到比脚下的泥土都要平庸一万倍的一群人。楼下,就是你们这儿,原来也是一家建筑事务所,你知道吗?”
“听说过。”
“有一次我们两家做同一个投标竞赛,简直太紧张了!主管要求我们每天下班之前都要把我们的模型用图纸盖起来!以免有人在窗外看到。”
“哈哈,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就是啊。也有同事偷偷跑到他们窗户前看,什么也看不到。有一次周末加班,楼下派了最漂亮的女同事上来,直接冲向了我对面男同事的电脑,开玩笑似的说要看看。男同事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眼看着她已经坐下来,拿到了鼠标。”
“啊!看到了?”
“我在这边把他电脑的电源关了,就是插线板的开关——我们公用一个插线板,然后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哈哈哈,够机灵的啊!”
“如果换作是你,肯定是下不去手了,毕竟那个女生还是很好看的。”
“那一定得是相当好看啊。”
“后来,我们赢了那个投标竞赛。”
“真厉害啊!”
“没有用的。有什么用呢?我们吃午饭常常能在餐厅遇到,他们每次都吃得比我们好!”想到这里,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做了。”咖啡喝了好几口,我捂着杯子,终于说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