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4号 阿姆斯特丹旅行指南(第2/19页)

我没有等到。那之后我的生活就像突然上了一条加速轨道,研究生毕业,然后是博士,再然后……我不知道成天在瞎忙什么,只知道我关心的东西越来越少,最后几乎就只剩下了密不透风的分子结构。这五年,我几乎哪儿也没去。我是说,除了必要的学术交流和科学研究之外。唯一一次在男友的强烈要求下,去了一趟日本,就让我认定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真心热爱旅行的人。不和杰西卡·李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对世界毫不好奇。

我当然早就扔下了那份骄傲,在某个焦躁失眠的晚上拨去了那个美国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而这是我唯一知道的她的固定的号码。我们就是这样突然失去了联系。后来我不止一次想起她和我说过的她的某个吉普赛男友。她说他们总爱在手机上玩猜拳的游戏,而他们失去联系的那个定格就是,她从手机这头发去了猜拳的邀请,那边却再也没有回应了。当时她在印尼。又是热带。当她和我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总觉得,杰西卡,有一天我们也会像这样失去联系。

我猜对了。

说到这里,我得先跟你说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那是在阿姆斯特丹,冬天,11月。一周有七天都在下雨,冷得人哪儿也不想去。那次旅行是因为学校的项目交流,本来这事儿轮不上我,结果临到头一个同学生病,我顶了他的缺。后来他念叨这事儿念叨到大学毕业,研究生终于如愿以偿去了欧洲。之后每当我看到欧洲的恐怖袭击新闻时,都会祝他好运。

说是学术交流,其实就是玩。但因为怕冷,那一个星期我几乎都躲在室内,什么地方也没去。每天任由出去一天的同学们回来兴致勃勃聊起白天看到的景致,吃过的餐厅。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在最后一天终于齐齐病倒。为了躲过这场小型室内瘟疫,我不得不在最后一天选择出门,随便找个咖啡馆或是电影院打发时间。

我看了两场电影,吃了顿晚饭,然后发现时间才刚过七点,回去未免太早。而当我走出餐厅来到达姆拉克大街上时,才发现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在准备打烊。取而代之的是coffeeshop,三五米一家,亮起颜色各异的室内灯,玻璃窗里影影绰绰,烟雾弥漫。后来我才知道在任何一家coffeeshop你都没法喝到咖啡——你没法喝到任何东西,除了大麻。

头发漂染成灰白瘦骨嶙峋的女店员手脚麻利地帮我卷好了一根白寡妇。鬼知道我是为什么会走进去并且装模作样地说“给我来支你们这儿最好的”。有一个背景知识我忘了跟你们说。当时我刚刚被高中同校大学表白谈了三年恋爱的前男友用一条不到五个字的短信甩掉。我不伤心,一点儿都不伤心。只是觉得刚刚拿到的组织学与胚胎学A+真是扯淡。我付了她7欧,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猛抽了三口。

然后我才确认被甩这件事对我的大脑至少有一点影响。我发现自己陷在那个硬邦邦的沙发上动弹不得,而角落的位置正好对着这间大力水手风格的coffeeshop的正门,风从门缝里像恶魔般逃窜到我面前,我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而我有限的行动力只能在大脑发出讯号的延迟三秒后把衣服拽紧——那感觉更像是经历了无穷无尽的时间弯曲。我感到冷,可除了去到宇宙尽头毫无办法。哦,11月的阿姆斯特丹。

“嘿,你们从哪儿来?”

一个女孩从门外兴冲冲地进来坐下,裹挟着一阵新鲜无比却极其寒冷的风。我差点要恨死这家伙,但除了目睹她在我旁边的位置坐下,我什么都干不了,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只能发出“嗯嗯啊啊”的发声词。在THC的作用下,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遥远的扭曲的幻觉。

“我们……唔……很复杂。”

“怎么?”

“我们都来自沙特阿拉伯。不过他原先在阿曼长大,我是沙特阿拉伯本地的。我们是大学同学。”

“哦?你们来这儿是度假?”

“差不多吧。但我们现在在美国念书,一个短期交流。”

“哇!美国哪儿?”

“肯特,你大概不知道。”

“我知道,我去过那儿。”

“哦?你呢?”

“我在普林斯顿。不过接下来可能得搬家。”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对了,你们不会是王子吧?”

坐在我对面那桌皮肤棕色的阿拉伯青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喂,说说你吧!”

这家伙突然把头扭向了我。我想过了得有一个世纪,我才极为勉强地说出一句:“中国。”

“哇……等一下。”她显然发现了我看上去蠢得可怕,然后拿起我面前烟灰缸里那支已经熄火的白寡妇,“不是吧,你选了‘石化’级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