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4号 阿姆斯特丹旅行指南(第3/19页)
我看着她说不出话。
她的眼神进一步明白了什么:“你别告诉我这还是你头一次抽这玩意儿!”
我还是看着她说不出话。
她咧嘴笑了。“看起来你需要一点儿帮助,”她靠近我,“对了,我叫杰西卡,杰西卡·李。你叫什么?”
事实情况是这位杰西卡小姐压根儿就没有领我回酒店,而是借着我的石化状态挟持了我同那两位阿拉伯王子来了场强制艳遇,我们四个从coffeeshop走出来,我被那位阿曼长大的哥们儿搀扶着从达姆拉克大街活活走到了博物馆广场,沿途走过的每一座桥都让我心惊胆战,只怕就此失足掉下被河水不知带往何方,第二天惨死在某条水路的尽头。要不是我仅仅抽了三口而不是半支,在连绵的冷空气中最终清醒并恢复行动力,我不敢想象那晚最后的情形会是怎样。未必会是我经历过的最刺激的床上运动,但至少是头一次参与人数超过了2。
就是因为此,我才完全没理会杰西卡临走前的互换联络方式邀请。那是十年前,没有微信,没有WhatsApp,没有社交网络,没有移动互联网。黄金时代。分别前她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的电话。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见一面。”
见鬼去吧。
在阿姆斯特丹机场排队等待托运行李回国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张纸条。前一晚像梦似的一切在那张浅沙黄色的纸条上真真切切地浮现出来。
“喂?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旁边一个同学大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口气差点儿没背过去。
“没,看了几场电影。”
“讲什么的?”
“讲——”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讲两个女人如何结伴抢劫,中间发生了一场艳遇,其中一个差点被强奸……”
“哦,我看过那个,《塞尔玛和路易丝》,是吗?”
“不不,不是那部。”
“那是哪部?”
我把纸条窝成一团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强行把自己拉回来:“《杰西卡和爱丽丝》。”
差不多一年之后,北京。我考完学期末最后一门生物化学,走出教室,手机响了,陌生号码:“喂?哪位?”
“我,杰西卡。”
“谁?”
我花了三分钟才终于确认对方不是个骗子,而是几个月前在阿姆斯特丹认识的那个混蛋——我本想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可我想错了。“你在哪儿?”“北京。”“哇!这么巧,我也在北京。”
她的声音鲸鱼破冰般从电话那头传来,让我错觉一回头就能看到她站在背后,牛仔裤和大卫·鲍威背心,马尾辫。
“我觉得我们应该再见一面。”她语速极快,容不得我做出反应,“你这夏天有什么安排没有?”
就这样我们见了第二次面,在北京。然后是,无数次。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找到的我,这么看来我当初没有给她我的电话号码是对的。这就是杰西卡·李,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地方,只要对你有兴趣,她就总能够找到你。
也许就是这样,在我们失去联系长达五年之后,我才会在收到那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后不假思索地回答她:“阿姆斯特丹。我们应该再去一次阿姆斯特丹。”我甚至都没有先问一句,“你是谁”。
而那晚在我终于被实验数据打败熄灯上床之后,手机震动显示的那条短信内容是这样的:“嘿,我觉得,我们应该过一个最后的疯狂的夏天。”
当时我的确没有细想为什么是“最后的”,因为这家伙说话一向夸大其词,为了修辞不择手段。
“可是,去那儿玩什么呢?”对方很快回复我。
这个问题难住我了。除了抽大麻吃迷幻蘑菇,阿姆斯特丹似乎再无更多新奇的事情可以做了。大麻这年头哪儿都有,迷幻蘑菇呢?借导师的科研计划之福,我在尼泊尔、缅甸和马来西亚的小岛,早已领略遍无数个神奇的世界,和先知交谈,与风雨弹琴,在密林里获得相对论的秘密。但我再也没遇到过像杰西卡那样合适的旅行同伴。这让我对这些玩意儿也逐渐丧失了兴趣。不必杰西卡问,我知道那些风车、河道、花市、皇宫和梵·高博物馆,只会吸引我个把钟头,第二天,我会彻底失去对一个陌生城市的间离感,产生想要逃离此地去往下一个地方或者就此打道回府的渴望。“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太容易适应环境了。”风景对杰西卡来说更无法构成吸引,因为她学静态摄影,早已不相信眼睛。毫无疑问,我们是两个缓慢步入虚无的危险的囚徒,在用各自的方法把自己逼上穷途末路,她拍下了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夜晚,我则看了太多的书。
“我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回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