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刚出虎穴,又主动投入虎口 (第3/14页)
陆县令是两榜出身的庶吉士,原有翰林清秘之望,没想到三年散馆,只得了个最末等的分发各省逢缺即补的“老虎班”,连个京官都没捞到,那股郁郁不平之气始终横亘胸中,平素处理公事就不免带了些苛求之意。杜二寡妇这件事别人当笑话讲给他听,他却一听之下就立时把眼一瞪,只说“首县乃首善之区,岂容此等有伤风化之事!”立发火签派差役拘拿杜二寡妇及相关人等到案,于是就有了龚二爷看到的一幕。
审的是个风姿卓越的年轻小寡妇,问的又是这么一桩带些荤腥的奇闻,衙门口大堂前听审的老百姓自然是围了个水泄不通。杜二寡妇知道若是在堂上画押认供,从此人前便再也抬不起头,于是铁齿钢牙咬定了不松口。几个参与其事的丫鬟奴仆见主人如此,也跟着一起嘴硬,结果惹恼了陆县令,喝令打嘴。十几个巴掌打过去,口鼻流血,有个下人扛不住了,一五一十把事情抖了出来。有人先招了,余者自然跟从,再加上一群驴贩子的证言,不必杜二寡妇开口,已然可算是人证物证俱全的人赃并获。
照大清律“有伤风化”之罪,既可认打,也可认罚。杜二寡妇面子是已经丢了九成,若是再落一个游街示众,那就真是无法做人。她家有良田千亩,每年征纳之际少不得与衙门中人交际周旋,认得不少县衙里的人,此时托出一个师爷求告于陆县令,只求罚银了事。这案子虽然奇,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师爷自觉有把握,于是受了一百两银子的谢礼,私下禀了陆县令。陆县令听了后,却只是冷冷一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一向性子倨傲,师爷也不敢敲钉转脸地逼出一句稳准的话,反正看他没有当面拒绝,就当此事成了。
谁知道第二天听判之时,一根火签丢到堂下,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喝出来的是“杖脊二十”!此时堂下围观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听见是这么个罚法,都哄然一声,杜二寡妇更是差点没昏过去。
大清律里所谓的“杖脊”其实就是“笞臀”,把下裳褪下当众打屁股,男人尚且可以忍受,对于女人来说则无异于奇耻大辱。法有明令,非“合奸”之罪,不得施此刑于女子身上。论起这一案,杜二寡妇确是有不合妇道之处,但做梦也想不到陆县令会按“合奸”处置,只为一时嘴馋,被当场扒下裤子亵衣,打得两股血迹斑斑。疼还罢了,外面那么多人围观,这份羞臊实在难以忍受。家人雇了一乘小轿,扶她入轿返家,等到家中院里落了轿,一呼不出二呼也不出,掀开轿帘一看,杜二寡妇已经含羞带忿嚼舌自尽了。
“人死如灯灭,只是便宜了她那一帮亲戚,平白得了许多财产。雇来的家人一时遣尽,只是买来的丫鬟无法处置,于是又托官媒发卖。运气好的依旧去当丫鬟,大部分都落到青楼火坑里。这里面有一个丫鬟就是当初被那驴贩子勾搭上手的那个,驴贩子良心过不去,没想到一时嘴快,竟然惹得人家家破人亡,这时候赶过来,将那丫鬟买下收作了偏房,算是勉强补报万一。”龚二爷的故事也是从那个驴贩子口中听来的。
“这算是处刑不当,杜二寡妇的死也可算是冤死,难道亲戚不告?”有人发了疑问。
“告?那要银子的,她一个寡妇,娘老子都不在了,亲戚们只忙着分银子,谁肯再把白花花的银子捧出来为了一个死人跟官府打官司,何况还是坏了名节的!”龚二爷冷笑一声,众人自是摇头叹息。
“龚二爷,龚二爷!”马帮的徐东家在一旁也听呆了,此刻才想起来还有要务在身,急忙凑上来连呼。等到他把来意一说,龚二爷眉头都没皱一下,但也没接他的话茬,反倒是出人意料地开始破口大骂僧格林沁。
他口中骂的僧格林沁是统兵亲王,如今正在陕西剿捻。他受朝命节制陕甘晋三省文武大员及一切兵马,威权在这三省中比皇帝还重。说他权比皇帝大,这并非是虚言,无论官民犯了罪,皇帝要处置也要经过刑部,大案还要三法司会审,若是判斩要全堂画诺,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儿。可是僧格林沁要杀谁,只要请出王命旗牌便是立斩不赦,因为他有便宜专断之权,可以先斩后奏。就是这么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眼下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儿而无法出兵,在大营中整日暴跳如雷,索性在这西安城里开始“平捻”,大肆搜捕捻子奸细,凡是有一丁点嫌疑的都被抓起来严刑拷打,三木之下迫出一个“是”字,立时用黄标鬼头刀一刀斩讫,悬头高竿,搞得城里人人自危,道路以目。
徐东家胆子小,看龚二爷居然敢把矛头指向杀人不眨眼的僧格林沁,口中魔头长魔头短,吓得是面无人色,不住地解劝,但是龚二爷不听,依旧是站在地当中骂不绝口。徐东家搓着手心直打磨磨,不知道是应该一走了之,还是等龚二爷骂够了再与他商量补偿损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