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利益是刃,信誉是鞘 (第7/19页)
“多谢了。”苏紫轩淡淡说道,站起身便要离开。
“且慢。我尚有一事相求。”陈孚恩也站起身,从自己的行囊中拿出一个丝绸小包,解开扎绳慢慢打开,里面是一轴泛黄的手卷。
陈孚恩说:“这幅手卷是董其昌的《秋兴八景图》,是令尊受先帝御赏,私下转赠与我的。抄家的时候正被我带在身上,故此得留。我想请你将其转赠一人。”
“谁?”
“是这县城里一间万源当铺的朝奉。”陈孚恩不知古平原姓名,说了他的相貌以及方才发生的事情:“银票倒是小事情,反倒是老朽受他一言之惠,细思之下,恍如两世为人。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留着这身外之物早晚被人巧取豪夺,想赠与他,算是略略报答了吧。”
其实这手卷何止是略略报答,董其昌的佳作放到琉璃厂任何一家字画斋,都不会少于五千两银子,但现在陈孚恩却已视其如粪土。
苏紫轩一听便知,陈孚恩说的便是方才那个与自己辩论佛理的年轻人,想不到天下还有这样的生意人,不禁大感兴趣。她接过手卷答允了陈孚恩,带着四喜飘然而去。
古平原兴冲冲折返万源当,过小南河上的木桥时,河面开阔,北风劲吹,他不由得一激灵打了个冷战。
“大爷,来角酒吧,大冷的天儿可别冻着。喝我这酒,有三样好处:解馋止渴,驱寒暖心,况且酒是水中火,壮了阳气,百邪不侵。”
古平原冷不丁听旁边有人招呼自己,定睛一看却是个挑酒缸卖酒的贩子。也难为他好眼力,这么黑的天,竟能看出自己打冷战。古平原本不是嗜饮之人,但天寒地冻,想起暖好的酒往口中一倾的滋味,不禁也满口生津,心向往之。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酒贩子见揽来了生意,也是眉开眼笑,连忙用手上搭的布巾拂了拂木凳,招呼古平原坐下,拨亮火炭温了一角酒递过来。古平原呷了一口,只觉细细一线如火般入嗓至喉,一饮而尽,便觉胃肠发暖,继而诸经百脉都舒服起来。
“好酒,再来一角!”古平原把空空的角子往酒缸的盖上一放。
酒贩子见客人夸,脸上顿时像飞了金,手脚如飞不一会儿又烫好了一角酒,嘴上不停地自卖自夸着这酒的好处:“这酿酒的水就取自小南河的中流,水质最纯……咦?”
古平原一边闭目品酒,一边微笑着听他说。忽听一声怪哉,忍不住望了酒贩子一眼。只见这酒贩子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犹犹豫豫地说:“你、你不是……”
古平原心下奇怪,想了想不记得与这贩子相识,开口问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不认得,认错了!”酒贩子突然一悸,缩着头连连摆手。
这人明明认得自己,却又不肯承认。古平原转转眼珠,忽然一掌拍在酒缸上,大喝道:“贩酒便贩酒,干嘛作奸犯科!”
酒贩子被唬得一跳:“大爷,这玩笑可开不得,这是从何说起?”
古平原笑了笑,悠然道:“你岂不闻‘谦为美德,过谦则防诈;默是懿行,过默则藏奸’!你还说自己不奸!”
“我……”这个酒贩子平素口齿最伶俐,人称“快嘴刘”,今日吞吞吐吐本就有违本性,更不肯担个奸名,便忘了忌讳,问道:“恕我大胆问一句,大爷你半个多月前,是不是曾经深夜躺在前面裁缝铺的拐角?”
“我不知道什么裁缝铺,但这事儿是有的,你那夜看见我了吧。”古平原这才明白。
“何止看见。”酒贩子一拍大腿,“不是我丑表功,那一夜大爷你睡得香,全靠我从家中搬柴生火,架了那么大一个柴堆。”
古平原“啊”了一声,藏在心中的一个谜团总算是破解了,他总觉得那堆火与疯丐无关,原来是这酒贩子所为。一问虽解,一问又生:“我与尊驾素不相识,敢问这雪中送炭所为何故?”古平原心中藏了半句,“难道真是心好不成?”
酒贩子也不隐瞒:“山西全省一冬下来,路倒儿没一千也有八百,我又不是菩萨下凡,个个搬柴架火,非累死不成。实话说给你听,是有人给了银子让我这么做的。”
“是谁?”莫非是刘黑塔或常玉儿?
酒贩子把话说到这里,不好再隐瞒。何况面前还是个主顾,于是四面八方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卡着嗓子低声说:“前街泰裕丰有个王大掌柜你可知道?”
古平原被他问得一愣,敷衍着点了点头:“难道是他?”
“不是,不是,人家王大掌柜体尊身贵,哪有空管这闲事儿。”说完他又觉着不对,轻轻打了一下嘴巴,“我这嘴,就是太快,家里婆娘说过我好几回了,还改不了。大爷您的事儿不是闲事。”
古平原又好气又好笑:“你且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