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把钱借给最有钱的人 (第6/12页)

“恩人?谁是我的恩人?”钟磊一愣。

“寻常往来,纵有馈赠也谈不到一个‘恩’字。可是我问你,救了令堂一命,算不算恩人?”

“我娘?”钟磊一听之下大张双目,射出慑人的光,双手紧紧抓住木栅一阵摇晃,“我娘怎么了?你快说。”

“你知不知道,你连累令堂连个家都没有了。”古平原缓缓说道,“你不只是被判斩监侯,而且以十恶不赦中的‘不道’论罪,祸及亲属。幸好令堂今年已过了六十,身罪可免,不过却没能逃过抄家。大冬天被撵出门,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什么都不许带。邻里怕被连累成盗户,都不敢援手,可怜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饿得面黄肌瘦,穿着一件满是破洞的烂棉袄,在路上塞雪充饥,眼看就要冻死饿死了。”

几句话描述出一副凄惨的场面,登时就把钟磊听呆了。他是个强盗,犯的是杀人劫道的重罪,自从入狱以来就没人来探过监,所以家中的情况半点不知。此刻听古平原说起才知道,自己原以为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想到把寡居在山村的亲娘害得这么惨。他身子一软跪在地上,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方才那股不顾生死的劲儿,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有名的“送终太岁”,都知道他瞪眼要杀人,况且熬大刑多次,连声疼都没喊过,此刻却闭目痛哭,把牢里的犯人吓得都往后直躲,生怕他找人撒气,到时候脖子一扭两断可不是玩儿的。

“我见过令堂了。”古平原看他是个孝子,心里松了口气,一句话紧接着递出去,果然看见钟磊急抬头看向他。

“我给老太太出钱搭了一处窝棚,砌了炉灶,买了米粮衣物,留了些银两。无论如何,这个冬天是过去了,春天也无妨的。等到夏天我再去一趟令堂住的雁南村,送些吃穿用度,好歹不让老太太有冻饿的事。”

钟磊想不到会是这样。他抖着嘴唇,泪眼模糊地望着古平原,古平原却神情平和,毫无施恩图报的意思,说出话来如叙家常。

“你说这牢里的人都受了常四老爹的好处,只有你没有,其实你正好说反了。别人受的好处都没有你大,要不是常四老爹,令堂此刻只怕是不在了。”

钟磊双手抓着木栅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猛回头冲着常四老爹一跪,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慌得常四老爹连忙伸手来扶。钟磊却不起身,在地上一拧腰,回身对着古平原又是三个响头,然后举起右手,伸出食指用左手握住,“咔吧”一声用力一掰,在众人吃惊的叫声中,指头已然断了。

钟磊脸上只有片刻的痛楚之色,随即神色如常,沉声说道:“这位兄弟,我钟磊这一辈子自认恩怨分明,如今打了恩人,是我猪狗不如,我自断一指赔罪。还有一句话,打今儿起,这位老爹我当亲爹供着,谁敢对他瞪瞪眼,我把那人眼珠子挖出来,给老爹熬汤喝。”

常四老爹在一旁听着,心头一阵呕,心说可饶了我吧,这种报答法子我可受不了。

古平原知道江湖上的汉子生死都在言诺间,何况是断指为誓,看来常四老爹今后在大牢里,至少在犯人中间,是不必担心受什么罪了。他客气了几句就想离开,钟磊忽然又叫住了他,脸上一阵犹豫,明显有话却欲言又止。

换了旁人,古平原就问了。可眼前这人是个盗匪,万一开口一问,他有什么麻烦事套上自己,眼下这情形不是添乱嘛。古平原一阵踌躇,却又想到他方才哭母亲的那场泪,这人其实也不坏,只是无意中走了邪道,于是说道:“钟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托我办,尽管开口。要是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你办到。”

钟磊眼睛一亮:“兄弟,你我虽是初交,不过我看得出你也是有诺必践的汉子。你等着。”说罢,钟磊转身走到墙角处,在自己的草席里一阵掏摸,然后拳中握了一样东西,又走到木栅前。他先不忙说话,而是回头向牢内除了常四老爹以外的众人冷冷一扫,几个囚犯早吓得抱着脑袋,脸朝里背朝外蹲在了墙边。

钟磊这才把掌一摊,就见是个杨树叶大小的牌子,非金非铁,漆黑中闪着光亮,刻着左右分开的两株兰,上不开花却各结着一枚桃子。

“这是我家山寨二当家的令牌,合金所铸,刀剑难毁,令在人在,令失人亡。我现在被判了斩立决,断无生理,所以想请你帮我把这块牌子带回山寨,向大寨主说明白,这伙狗官拿住我一年多,用尽大刑,想从我嘴里问出山寨的攻防布置,我五刑熬遍一字不吐,他们拿我没辙,这才判了斩立决,我也总算是对得起兄弟义气。”

古平原听了“二当家”三个字,心里一动。钟磊却不容他开口,直截了当地说,“这块令牌拿着很危险,被官府知道了至少也是个通匪,你可以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