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一个惊喜(第3/7页)
拜伦第一次感到无法在笔记本上落笔。他没法给詹姆斯打电话。他不想要那些词语。他不想理解那些事的含义。他飞奔着穿过草地,想把脑子里的想法抛在后面。珍妮笑着叫他等一等,他却跑得更快了。急促的呼吸刺痛了他的喉咙,他感觉两腿就像被剔掉了骨头,但他继续向前跑去。他从那些水果防护笼下爬过去,果香馥郁,悬钩子鲜红,荆棘尖利,一切都让他感到眩晕。他在那里坐了很久。后来,他听到母亲在房子里叫他,但他仍然没有动弹。他不想知道关于特德或父亲的事,以及母亲不愿提及的那份工作,而现在他已经知道,却不知该怎样让自己假装一无所知。如果詹姆斯没叫他记笔记该多好。他就这样躲在下面,直到窥见贝弗莉和珍妮顺着车道漫步而去,挥手告别。她们俩没有手拉手,贝弗莉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戴着那顶紫色的帽子,而珍妮则围着她奔跑转圈。他看见贝弗莉停下脚步叫起来,不过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克兰汉宅在近晚的阳光下闪着白光,在它后面,沼泽锐利的边缘切入天空。
*
詹姆斯第二天一早就打来电话。他很兴奋,因为他正在做一个新的“完美行动”文件夹。他解释说,他重新绘制了拜伦那幅迪格比路的地图,因为拜伦那幅地图的比例尺不对。在他喋喋不休的整个过程中,拜伦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道窗户的对面,望着窗内的朋友却说不出话来。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詹姆斯问,“你有没有记录下什么?”
拜伦说:“什么都没发生。”
“你是感冒了还是怎么啦?”詹姆斯说。
拜伦擤了一下鼻子,回答说:“我有口臭。”
周末下雨了。雨水把花烟草、飞燕草和长瓣紫罗兰打得平伏在地。他的父母坐在房子里的不同地方望着窗外。有时他们会走过,其中一个会说句话,而另一个似乎只是心不在焉地听。接着,西摩说房子里有股奇怪的气味,一股甜味。他的母亲说,那肯定是她新买的香水。他问为什么那股气味在他书房里,他的镇纸在哪儿。既然说到丢失的东西,他又问起为何支票簿上又有一张空白存根。
戴安娜将杯中的饮料一饮而尽,仿佛喝的是药。她说,肯定是她在清扫灰尘时移动了镇纸,她稍后会去找找。她坐下来准备让一家人吃饭,看起来疲惫不堪。
“你穿的什么啊?”他的父亲说。
“这个吗?”戴安娜有些吃惊,仿佛片刻之前她穿的还是一件截然不同的衣服,例如一件酒会礼服,或者雅加尼的两件式套装,“哦,这是土耳其式长衫。”
“这是一件嬉皮服装。”
“这是时尚,亲爱的。”
“但你看起来像个嬉皮士,像个女权主义者。”
“再要点蔬菜吗?”她给每只盘子额外多盛了三份煮胡萝卜和一汪金黄色的黄油。
父亲的声音如推土机般打破了沉默:“把它脱掉。”
“你说什么?”
“上楼去,把它脱掉。”
拜伦盯着自己的盘子。他希望自己能够若无其事地吃饭,但母亲发出细小的吞咽声,父亲像头熊一样喷着气。面对这一切,盘中的黄油胡萝卜很难下咽。
“贝弗莉也有一件土耳其式长衫,”露茜说,“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父亲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脸上又露出那个小男孩般的神色,仿佛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贝弗莉?谁是贝弗莉?”
“妈妈的朋友。”露茜低声回答。
“是温斯顿学校哪个孩子的妈妈?”
“珍妮可不在温斯顿上学。她们住在迪格比路。她想玩我的跳跳球,我不给,因为她很危险。她牙齿上有黑点,这里、这里和这里。”露茜指着自己张开的嘴巴,但她嘴里塞满胡萝卜,很难看清她到底指的什么地方。
西摩把目光转向拜伦。拜伦不用抬头看也知道。
“这个女人来家里拜访是吗?她有没有带别人来?”拜伦觉得脑袋开始嗡嗡直响。
“放过他们吧。”戴安娜叮当一声扔下餐叉,把盘子推开,“看在上帝的分上,西摩。我不过是穿了件该死的土耳其式长衫。吃完饭我就把它换掉。”
她以前从未这样咒骂过。父亲停止进餐,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他走到戴安娜身后,停下脚步,看起来就像一根黑漆漆的柱子,立在一个小小的彩色喷泉后。西摩的手指紧紧抓住她椅子的边缘。他并没有抓她的皮肤,但看起来仍然像抓住她的身体,让人说不清他到底是在逗乐还是要伤害她。孩子们一动也不敢动。他静静地说:“你再也不许穿那件衣服。你再也不许见那个女人。”父亲的手指继续挤压她的椅子,而母亲的手指则在餐巾上弄出细小的声音,像一只鸟儿冲着一扇窗户扇动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