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得木(第14/17页)

杨坚带了二人到李二娘房里,正值李二娘醒来望见疯癫的刘焕明走来,喊,救我。李二娘心生疑窦,转念心思,莫不是在做梦。又细细打量一番,四周确不像是对现实的模仿。李二娘说,你怎地来了。刘焕明叙说前情,直到真找到你咧。他们正说着话咧,刘焕明娘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喊,救我。李二娘心想,定是梦里了。李二娘说,你怎地也来了。刘焕明他娘说得也是前头的话,直到刚醒就见着了你咧。李二娘望见杨坚,才定定地醒了三分,瞧见刘焕明和刘焕明他娘都被捆了身子,又听了杨坚的告诉,无梦觉醒,实实地醒来十分,晓得定不是梦了。李二娘回转了心神,大怒,狠命地斥骂,骂到半时,忽生疏了严厉,又软语咕哝了几句。李二娘好言劝慰,并解了刘焕明和刘焕明他娘的绑子,放二人回家。

故事持续了好些个平淡日子,杨坚瞧见李二娘挪远了忧愁气。阳光扑进来,打在李二娘脸上,杨坚瞧得痴了。自李二娘上山那天起,杨坚从未有过僭越之心,但李二娘的眨眼、皱眉、张嘴都纠缠了他的心。挣扎了,逃不脱。杨坚。杨坚不应。杨坚,杨坚,李二娘再喊。杨坚这才回转心猿,眼神茫然。被树影分了斑块的阳光,经了风掠,晃了她的脸。要干啥?杨坚收拾了意马,略略定神。你这是失了啥疯,没听得我说么?李二娘说。杨坚也晓得,李二娘又要整装队伍,誓要杀了刘海天不罢休。这一路浩荡,本要做气势汹汹的猛样子。初到了饮马镇地界,却遭了几个村民,说了刘海天的闲话。是啥话?是个传言,因了前两次险些丢了命,刘海天雇了民团的传言。这传言在人与人的间隙里,匀称地涣散了人心。愈是近了马前村,这涣散的速度愈快。杨坚也担心,鞭马上前,问一个老农,马前村的水鸭子多不多?这“水鸭子”是豫西的匪话,指的是机关枪,而老农不懂暗语,以为是真的水鸭子,说,多得很。古人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第三次,早失了先前豪气,再闻了老农这句,众刀客只稍稍一泄气,队伍便像个老妓女的裤裆,松垮垮。众人的眉眼,李二娘哪能瞧不出来,只得拨转马头,回了一线天作罢。刘海天确实去搬救兵,但民团们听了李二娘的声名,哪个管他死活,都不肯来。也该刘海天幸运,被这阴错阳差救了命。

刀客们莫不是见利忘义的主,有奶便是娘。经了几次三番的千里奔袭,众人的怨言,载沉载浮。正值李二娘愁闷之际,因前线战事吃紧,驻扎于洛阳的镇嵩军第二师师长张治公,久闻李二娘威名,受了刘镇华的命要招安了这一干匪众。李二娘哪会同意,却抵不过众刀客的高昂兴致。没奈何人心思去的荒凉境地,李二娘只得应允。年初,嫩芽破了绿,春风皱了水,李二娘率了一千人马开进洛阳,编制名为曹州的外加团。李二娘是个女流,无法在镇嵩军做将,只得让杨坚做了团长。而李二娘则骑了毛驴又往饮马镇方向去,驴蹄子滴答滴答落在路径里。临分别,杨坚依依没个舍,问李二娘,有个话憋到了今儿。李二娘说,你说。杨坚说,你这头为啥不是木头咧?李二娘的心气儿微微一叹,也不答话,转身走了,走前留了李二娘他爹教她的那四句七言诗:

咬破青黄蜗乾坤,

不知荣枯多少岁。

人世茫茫龟方圆,

一生碌碌度几寸。

风来吹山倒,推出起伏三五个。李二娘一路奔来,前一天的山抄袭了后一天的山,前一夜的水又拖延了后一夜的水,却是还没到一线天。到了近无村郭的荒蛮之所,蜿蜒溜转了几个弯,一座僧寺悄然孤出。寺僧接待了李二娘,备问详细,接了她的投宿,却挡了东行。李二娘不听,一晃荡涌来好几十僧人,持扎马样式。僧人说,前方木马兵将要袭来,还请施主听了劝回转心意。僵持不下间,一僧提出比武分胜负,赢了才放行。李二娘思量一番,提出了混战的比法。咋个混战法咧?李二娘说,即是铺了石灰在地上,再灭了灯火,我一人与你们在黑夜里斗,斗罢,瞧瞧每个人的衣裳,衣裳完整的,并没有石灰的为胜。众僧附议。李二娘说,只见众人在殿中地上铺满石灰。时值空中无月,又阴云密布。灭了灯火后,场上黑瞎子一片,我一人与那帮秃和尚扑斗。半晌后才歇停,亮了灯火瞧时,三十多个僧人无不沾满石灰,衣裳破碎。我的衣裳却无一点石灰,依旧如初。秃和尚们心头拜服,我也稳当当地歇息了一夜,天亮了,秃和尚们还晓得诚信,放我东来。这一众寺僧的武力个个高于李二娘,何况又恁多人,你晓得咋得了胜?听了李二娘说,比斗时,灯火甫灭,她便跃上房梁,等地上的扑斗歇了才下来,操了个机巧胜券。却也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