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死时沾染神之光芒(第6/7页)

第二天我上班的时候,他发来信息说:“我要的不是我们俩晚上肩并肩,而是两个肩并肩的晚上。”

“说这么拗口。”

“怎么样吗?”

他们喊了我的名字,我哎一声搅扰了四肢跑去,坠进人群里,像夕阳落进我怀里。

当晚我们做了第二次爱,这次他虽没了第一次的生疏但还保留着第二次的生疏,而且与其说他是对做爱的生疏,不如说是他对我身体的生疏,而且我惊讶于他学习身体的速度和聪敏,与他之前所表现的笨拙极为不称。

我们的往来更加勤勉。有时他会跑来公司找我。他的头挂在门边,这种见面的速率快得让我透不过气。夕阳照来时我张口骂了他,他竟厚了脸嘻嘻笑着挨了我的骂。下了雨也没能阻住他的脚。晚饭过后他匆匆离去,我刚睡下他竟搬了他的行李来。当晚我的整个背像根掰弯的弹簧随时要弹开他似的。夜半时分我让他到床上来,地板扑凉了他的身体。满了月后我们找了更大的房子租下。房间里几乎全是我的物什,他的那些庸常的行装全被我的那些抹平了。可我们一旦住下来,房子的空间便达了饱和,如若多出一样东西则会渗出另一样东西去。窗外是贾鲁河,河水封了淘浪沙黄。过了河的广阔麦田被电线杆戳了几个点,再搭起的电线又以共同的曲线切割了麦田,这个上午的阴天模仿了傍晚的晦暗,上午之前开始了下雪。另一天的清晨,他找出我的围巾绑严实了我的半张脸。下班回家吃过晚饭他捡了围巾带落的证件搁桌上。

“你皈依了?”他问。

“龙泉寺的皈依证。”我说。

“我以为皈依了就是做和尚。”

“要做也是你做。”我说。

“我才不会做。”

“后来你有再去吗?”我问。

入冬越甚了。冬雪也将破了洞的旧雪翻新了几次—每当积雪的部分快要被黑乎乎的部分逾越时这天便重又下了雪,使积雪又新一次。冬日的清晨像是冰冻了的棱角疼了皮肤。下了公车我们顺着道路走进街衢,一块一块的雪盖白了屋顶树枝和路面。不再克制的天空低低地压来,几乎使房屋都跟了倒塌。跟着这本该平直的街道拧弯了几次才出来,是突然立体几何的四面大厦。过了横道时我的脚崴折了高跟。我强制沈志杰进了商场。“再耽搁我们就迟到了。”他说。“你到底去不去嘛。”我说。刚进了商场的门,一朵热气迅速拆散了我们。转脚找到那家鞋店前我去别家试穿了几件舒适且不恰当的衣服。出了这家店到的那家店的冷气中从人们絮絮低语里—这些因为被天花板挤压得笼统的嗡嗡响的声音里—脱出了三个清晰的音节。“沈志杰。”它们从我们背后抛来。透过对面的穿衣镜我看到一双脚走来,并来到我们的面前。

“你怎么跑了郑州来?”沈志杰说。

“路过。”他说。

“你回了家后怎样了?”

“你看到了,”他说,“我又跑出来了。”

“你妈呢?”

“现在挺好的。”

“这是?”我问。

“他是—”

“我叫明海。”他抢了先说。

“明海?你什么时候改名了?”

“你不知道?我还给你留了言。我还是出了家,这是师父给取的法号。”

“哈,终于遂了你的愿,”沈志杰问,“你怎么从龙泉寺跑来了这里?”

“龙泉寺?”他说,“不,”他说,“我去了江苏的慈明寺。没想到在这碰到你,谢谢你那天下了凤凰岭帮了我。”他合了双手十,“阿弥陀佛。”

明海离开后,我说:“你骗了我。”

“我哪儿骗你了?”

“龙泉寺。”我说。

出商场前我们再次遇到明海。他走后不久,我们又做了别个地方的躲避才匆匆离了商场。

我们在刘姐家吃过午饭回家,天依然冷着。刘姐的过于热情和沈志杰的松松垮垮致使我们不得不尽早离去。进了家没比平常更暖和,我打开电视喝了热水。坐下来时沈志杰抱了我。“我去洗一下。”我说。“等会再洗。”他说。“不行,刚才吃饭时出了一身汗。”“完事再洗。”他说。“再忍忍呢,”我说,“一会就好。”我出来时他丢了先前的急切,已经重新穿回了衣服,坐在床上盯着我看。“怎么了?”我问。他没说话。我擦干了头发倾身过去,他柔软地摸过来。我将下巴搁上他的肩,看到墙角的气球。“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感到事情变了质。

“什么?”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他说。

“你抽什么疯?”我分开了他的身子,“都这么长时间了,我叫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你叫屠宏铭吗?”

我收拾了这一瞬的慌乱,终于明白他发现了什么。我将皈依证收起来。而令我不安的却是,他的愤怒却像所有事物的形状那样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