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别咿咿呀呀学我娘(第9/9页)

我走回后院,外婆尚闭目躺着。我走过去,跟她说话,她还闭着眼,呼吸均匀。嘴唇翕动,念念有声,咿咿呀呀的。我说:“外婆别咿咿呀呀学我娘。”但她没听见。没多久,我起身走向院门,进入小胡同,不少野猫毫不迟疑地优雅地走过去,然后是吠鸣。那些水泥墙壁上画满了简笔画,还有歪扭的字体。李绵阳是个大坏蛋。陈伟是个大坏蛋。赵明德是头大笨猪。陈伟喜欢司徒绿。没我的名字。但奇怪的是下面写着三个工整了许多的蓝色小字:孙一圣。胡同口左转,是一条泥泞的宽街,刚走出来,我看到我娘沿着泥街由北向南走,布鞋沾满泥浆,亏她走得快。我拦住她,问她几点了。我是白问。她没理我,径直往前走。她听不见我说话,也没跟我说话,因为她既聋又哑。我只能听见她的咿咿呀呀,听了十几年了。我没管她,背向她沿街往北,走回开头的路。没走几步,路过几棵树,没叶子,枝桠上系满了红布条,像是红领带,飘飘荡荡。不多久,电话铃响起时—那声音是红色的—天空阴暗,一大群乌鸦在空中盘旋,遮天蔽日,足有几千只,久久不散。等这一群散去,紧接着又来一群,继续遮天蔽日。几乎瞧不清任何事物,除了黑色的乌鸦们。我太累了,又惊恐,等不再有乌鸦以后的很长时间都没恢复。好容易舒服些,却又看到遍地的青蛙,街道、墙体、屋顶还有树上全都爬满,而且它们还蠕动着,赶都赶不走,它们不是那种正常大小的青蛙,而是小如拇指,没有蛙鸣。我每走一步都会踩死两三个青蛙。我吓坏了,惊恐不安地一路往前跑,前面开始有很多人,而且人们完全没理会这些突然而至的动物。没人瞧我,很多人全往一个方向走,而且人越来越多。他们推推搡搡,面目繁杂。我跑起来,超越他们时,我扭头望,他们闭着眼,他们的脸仰着,并且全都通红,像颜料那样,前排笙响时,他们冲着墓床跪拜,表情滞讷,声音隆隆。踩在泥浆里的我看到街边墙壁上有白漆刷好的巨大标语,而且,当墙壁裂开并完全倒塌时,那标语竟像气球那般悬浮半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