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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春天,双喜临门,我的儿子李君强出生了。“君子自强不息”。君字也有纪念那一捧神奇的君子兰之意。

我与陈映真聚少离多。大家别笑,连过夫妻生活,进行到半途,我也会突然跳下她的身体,把她晾一边,拧开台灯,趴桌上,抓起笔,把脑袋里出现的主意形成文字材料。

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总觉得是天降大任于斯人。有大把的工作要做,工作总也做不完。梨山那二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我是用脚量过几遍的。

陈映真生孩子的时候我没在她身边,坐月子时,我只回来过一趟。别人的老公对自己的妻子整天嘘寒问暖,我十天半月不打一个电话。她倒是三天两头给我电话,我随口应付几句,就把电话挂了。有时,工作上遇到难事,还对她发火,对她大吼,把自己的不高兴发泄到她头上。她都默默承受了。她偏偏也是一个要强的人,产假没休完,又去上班了。家里请了一个保姆与我母亲一起带孩子。我们根本没有这种念头——地球少了你,照样转动。

梨山乡人富裕了,许多迷信活动也搞了起来,巫婆神汉、风水先生、算命瞎子由过去偷偷摸摸的地下活动转为公开或半公开兴风作浪。建新房要请人看风水,结婚要请人看日子,还要测前途、看运气、请人消灾免难。集资兴建家族宗祠的现象日益增多。一些村人还捐资修起一座许天菩萨庙,日日香火不断,逢年过日还演起傩戏。气得我在全乡工作会议上骂娘,说,“你们这些王八蛋,修马路建学校就没钱,搞迷信就有钱啊。”

不过,骂归骂,我还真拿捏不好处理此事的尺度。我已听说有人向罗书记告了我一状,讲我这个人任由封建残渣泛起,并把这事提到亡党亡国的高度。我犯起愁,强硬推行计划生育工作已为我这个花疯子再赢得一个“李绝后”的绰号,再拿搞计划生育的那一套那对付这种有几千年传统的东西,恐怕我又得多一个外号。这倒次要,关键是乡里人手有限。搞计划生育的人都是我临时从社会上招聘来的一帮无业青年,准确说,是地痞小流氓。这帮人甚难管教,干起活来效果虽然立竿见影,私下底没少干偷摸偷拿的事,扒人家的稻谷,扒了一千斤,报上来只报四百。牵人家的牛,牵到路上,拿锤子砸死,各人分走一大块,说是牛自己跌死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道理我是懂的,但如果把他们放到街头,梨山准得鸡犬不宁。我也别想睡安稳觉了。

搞计划生育是国策,腰杆子硬。对付封建迷信,上头没文件精神,不好办。我愁眉不展。陈映真问我愁什么?我老实说了,她也没想出好办法。

这年仲夏,我去省里开会,走在街头,看着天德路那一带逶逦起伏沉浸在黄昏里色彩斑斓的房子。时有蝙蝠从那间著名的佑民寺檐角下飞出,绕树几匝,唧唧有声。深深浅浅的小巷里的灯光逐一亮起。灯下,那些拄着拐杖一身青衫的算命瞎子神态是那样安祥,步履是那样安静。他们好像走在时间深处。

我并非一个虔诚的马列信徒。马克思的唯物辨证法、历史观、各尽所能按需分配、劳动时间决定商品价值,在我看来是瞎扯。商品的价值是劳动创造的,而且仅仅是由劳动创造的。这条马克思主义的奠基公理更是扯蛋。说实话,我内心深处对反而那无可明状的神灵总有一种隐隐约约又无法与人言讲的敬畏,包括对陈映真我也未谈起过这种敬畏。我突然觉得所谓的封建迷信活动没有某些人所讲的那些简单。这里面极可能藏着一种我还不大了解的深刻智慧。我的目光落在一家小卖铺柜台上摆着的糕点包装上,上面有两个字——民俗。灵感来了。

以民俗的名义把巫婆神汉等弄在一条街上,通过新闻部门来宣传这条民俗街,再把花卉基地与其搭在一起捆绑,搞绿色农业旅游、特色民俗旅游,把已吃饱了饭精神文化需求日益增长的人们吸引到梨山,那可就发达了。一念及此,夜不能寐,当晚,我在省委学校招待所,用了一个通宵写出一个洋洋万言的《梨山乡旅游计划大纲》。

我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丰富这份计划,把一万字写到五万字,再重新精炼至一万字,提交给县委常委会议讨论。一石激起千层浪。脑子里只有吃饭干活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新华词典》上还有旅游这两个字。反对的声音大得不得了,更有甚者,说我失心疯了。我摆事实,列数据,讲道理,一些笨蛋的脑袋就是拨浪鼓。罗书记没表态。这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拿不准我这份计划的背景,他在等上头的意思。我在省里请了一批专家,来梨山实地考察,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行时用各种土特产塞满了他们的行囊,并拍出巨额稿酬,以为润笔费。等到他们拿出相关的文章后,再找关系、托人情,在省党报、晚报、地区日报等各大媒体集中投放,然后把这份计划递交地区行署,同时私底下向岳父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