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昼(第9/10页)
这一觉睡得十分漫长,连梦都没有做,虽然是在马路边上,背着行囊,勾着脑袋,脸埋在臂肘间,却比躺在温暖的房间里、柔软的席梦思床垫上还要舒服和惬意。
她是被一阵拍打声惊醒的,醒来,看了看手表,已经是午后三点多了,她足足睡了八个多小时。一个有着洁癖的金领女性,居然在大白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尘灰之中酣然大睡,搁在地震以前,打死她都不能相信。她更加无法原谅自己的是,沈泰誉至今生死未卜,她怎么能浪费大把的时间来睡觉呢?她狠狠地揪了自己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
然后,她发现了吵醒她的声响来源。她的身旁是一排由塑料布和木板搭建而成的临时防震棚,一位胖墩墩的妇人挽起袖子,正在防震棚里的一块木案上捏揉面团。那块面团十分硕大,她熟练地在木案上一番搓揉摔打,弄出钝闷的响声。妇人动作轻快,却是满面通红,汗如雨下。
“大姐,您在做什么呢?”关锦绣忍不住问。
“馒头。”人家头也不抬地答复,面揉得差不多了,她一坨一坨地掰下来,白白圆圆地放在案板上。
“是要卖的?”关锦绣问。
“卖?谁说我要卖了?”妇人警惕地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不卖不卖!”
“做了这么多,我还以为是用来卖的……”关锦绣很尴尬,讪讪道。
“饿的话,你等一等,我这就上笼蒸……”妇人会错了意,以为关锦绣是腹中饥饿。
“不要紧,我这儿有干粮呢。”关锦绣从行囊里取了饼干,草草吃了几片,喝了小半瓶纯净水。
妇人手脚麻利地将馒头上了蒸笼,一共是整整六大屉。她一边往铁桶改装的炉子里添加木柴,一边举着扇子呼呼扇着,被柴火熏得热汗、热泪直流。
“这么多的馒头,够不少人吃了。”关锦绣说。
“这是给那帮孩子准备的……”妇人努努嘴,关锦绣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防震棚后面的空地上,有一根水管。以水管为中心,聚集了二三十个孩子,个个都脏得跟泥猴似的,一位矮小瘦削的年轻男子在逐一替他们清洗。
“是镇里学校里的孩子们?”关锦绣问道。
“不是,是从山里走出来的,走了六天呢,”妇人叹口气,“由老师带着,翻山越岭的,什么苦难都经历了,九死一生地逃脱出来,太可怜了……”
关锦绣惊诧地追问,妇人一边汗流浃背地扇着炉子,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她,那帮孩子是山里一所村小的学生,地震来袭时,被老师疏散到山谷中,两座山被劈开,大部分的孩子无家可归,而泥石流又来了。村小的一位男老师在万般无奈之下,带着他们,一路坎坷,穿越崇山,穿越森林,抵达了映秀镇。
“老师的家在山里,自家的娃娃压死了,都没来得及收尸……”妇人道,“瞧,他把孩子们保护得好好的,自个儿倒是受伤了,脚肿得都看不出模样来了……”
关锦绣看了过去,那位矮个子的男子脚上拖泥带水地裹着几块布,暗红的血水殷殷浸出来,他不顾自己的伤情,正在为孩子们细细擦拭泥污。
“多好的老师!要搁平常,我肯定是好酒好肉地伺候着,”妇人感叹道,“可惜我家的米啊面粉啊,都埋在屋子里了,这都是大伙儿给凑的,我出出力气罢了……”
“给指挥部报过吗?”关锦绣问。
“没呢。”
“我说说去吧,孩子们得安顿下来,最好有机会送出去,这里缺乏食物,又不安全,受伤的老师也得得到妥善的治疗才对……”
关锦绣去了前线指挥部,把情况跟部队的官兵一说,立即有几名士兵赶去探看。关锦绣留在指挥部,打探沈泰誉所在的小镇有无音信。一位战士告诉她,对水路的探索已经取得成功,救援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从中午开始,紧急调集过来的两艘快艇陆续从那座小镇救出了被围困的群众三十多人,转移工作还在一刻不停的继续进行中。
关锦绣大喜,按照战士指示的方向,在空坝上找到了从小镇出来的居民,这一拨,全是老人和孩子。她一一打听,没有人见过沈泰誉,她失望了。
“是沈家大院的儿子吗?”一位老眼昏花的老妇人手搭凉棚,忽然问道。
“是,是沈家的长子。”关锦绣忙奔过去。
“我家就在沈家大院对面,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妇人叹息一声,“这次地震,他家可惨哪……”
关锦绣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两个儿子、儿媳妇、孙子,全压坏了,”老妇人慨叹道,“小媳妇的娘家就在镇上,娘家的房子倒是结实,父母兄弟都没事,反倒是嫁出去的姑娘没了。你没见着,她娘赶到沈家大院,一眼瞧见闺女的尸体,呼地一下就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