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白云无尽时
宋回涯的眼神让他很熟悉,对着他看了一会儿,仰头去看夜空,片刻后又转过来看他。
脸上带着抹静水似的笑容,看不出深处的潜流,被仅余的一点素光勾勒得十分美好。
可是始终没有说话。
魏凌生的头绪在她的沉默中变得有些空幻游离,朝空旷渺远的前尘飘去。
自分别失散,天各一隅,二人其实很少见面。有时数年才相逢一次,多是信件往来。
宋回涯的信比她本人要冰冷得多,一封来回几千上万里的书信,上面常常仅有草草几个字:“安好。不宣。幸勿挂怀。”
“幸勿”二字的距离比两地山水征程更遥远、更崎岖。后面附上地址,似乎寄信只为交代自己的去处,绝少离愁的寄托。
那段时间,魏凌生曾数次从旁人口中听过关于她的死讯,那些境遇惊险得离奇,好似在刀山火海上独行,每一步都岌岌可危,每一日都是死里逃生。可在此后的问候中,宋回涯的笔下依旧是倦怠的“平安”两字。
光寒山下遇险的那年,是宋回涯第一次主动过来找他,在亲眼见到师姐出现之前,魏凌生都不期望她真的会来。
可风尘仆仆的宋回涯,仿佛冬日里的微火,匹马闯关,意气风发,飞过重重的包围,冲进绵延不绝的雪山。
她肩上的衣衫积满雪粉,对着魏凌生温和地笑,不显生分,好像她只是一个不爱写信的人。
魏凌生深为所动,好似被无常的风卷成的细丝纠缠住了,霎时红了眼眶,对她说:“师姐能来,我很高兴。”
宋回涯的表情他看不懂,只状似亲近地说:“师弟会叫我来,我也很高兴。”
魏凌生听着迷糊,追问道:“师姐在说什么?”
宋回涯就没有了下文。
魏凌生过去的刨根问底从未得到过确切的回复,宋回涯对他的态度时冷时热,可以貌似极为率真地说着体己话,又常常对他置之不理。
二人长久的沉默,渲染出了一种略显寥廓的冷清。仿似天地大得无边,偏盛不下那点微末的心事。
宋回涯深思熟虑后慎重地开口:“我不知道师弟说的是哪种喜欢。师弟自己都说想不明白……”
魏凌生脱口而出道:“我为一个人牵肠挂肚、失魂落魄,总是对她随口说的一句反复参悟,猜她究竟是不是厌烦我。是那种喜欢。”
宋回涯又静了静,佯装轻松地说:“有哪里需要师弟参悟?你今天说出来,我尽量与你讲明白。”
魏凌生不由问了出来:“师姐每回见我,都说是欢喜,是真的吗?”
这句说完,他就有些后悔。许多事情已不会再有答案了,因为师姐早不记得。
他怕宋回涯此时绝情地接一句:“不知道。”,又或者是“不过是骗你的。”。那不如糊涂略过。
宋回涯被他说得好一阵提心吊胆,闻言笑道:“他乡遇故知,尤其还是久别重逢的同门师弟,见你能安然无恙,一句高兴自然是真情实意的。这也不信?”
银白的月辉照出两道极淡的影子,地上重叠的姿影像是在密切地牵着手,魏凌生听着她的声音,过了会儿才道:“师姐还说过,每次想到要来见我,都是归心似箭。”
宋回涯坦荡地说:“怕你危险,自然是赶着去见你。路上只担心自己来迟一步,见不到你。”
“那……”魏凌生的声线低得有些含混,“那师姐几次因我危浅,可后悔过认下我这师弟?”
“这有什么好后悔?”宋回涯风轻云淡地笑道,“就算你不是我师弟,我也会来救你。”
魏凌生看着她的影子,将信将疑:“你真是这样想?”
宋回涯“嗯”了一声,无奈道:“‘明月直入,无心可猜。’。千真万确。”
她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夜色太暗,看不清字,随意扔了过去。
魏凌生狐疑地拿着书走到前方的一盏灯下,还没翻开,宋回涯想起那满篇的废话有碍形象,又过去招招手道:“还我。”
魏凌生不解地将书递了回去。
宋回涯翻了一遍,找到相关的字句,叮嘱道:“只许看这一页。”
魏凌生就着火光,去认上面的文字。
一页纸上不过百余字,一半是在担心他,另一半是在担心阿勉。魏凌生看了半晌,两腿根生在原地,像根被点燃的蜡烛,浑身披着澄澈的光,一动不动。
直至宋回涯将书册抽走,他才随之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喃喃道:“所以师姐是真心惦念我的。从我入不留山,师姐就待我以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