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第3/4页)
顾含真终于道:“阿鹤,你一向聪明至极,你应该明白,我必须要死的。这么多年在宫里,我为顾家牟利不少,所做的结党营私也实在是太多了。且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和哥哥的确做了一些谋害朝臣,玩弄权术之事,我和哥哥的手上都沾染鲜血。我若不死,死的就是哥哥,所以君上问我之时,我选了自己死,是我自己选的……顾家能少了我,却不能少了哥哥!”
烛火的映照下,顾含真苍白的脸颊仿若出现些许奇异的紫色。
她开始咳嗽起来,咳嗽中带着浓黑的血迹,她脸上的青紫色越来越重,身体也开始晃动。
顾思鹤心中惊骇,更紧地抓住了顾含真的胳膊。他早该想到的,在他来之前,姑姑就已经喝了毒酒!方才姑姑与他说那些话,何尝不是拖延时辰!
他声音发紧:“不,姑姑,你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了。我现在立刻寻一些东西给你吃,你把毒酒吐出来,你不能死……”
顾思鹤起身要去寻东西,却被顾含真拉住。她此时已坐都坐不稳了,对着顾思鹤缓缓地笑了笑道:“阿鹤不要走,听我说会儿话好不好。不然我以后……就再也不能说话给你听了……”
顾思鹤何尝不知为时晚矣,只是他总是不死心。他以前并不懂,如今他才明白,他是如此的不想失去姑姑。可是他更怕,连姑姑临终前的最后几句话都听不到。
他还是缓缓地跪坐了下来,姑姑已经坐不稳了,他只能将姑姑揽在怀里。
顾含真说话已经很艰难了,轻轻地道:“阿鹤,你要答应姑母,不要怪君上,他已经足够放过顾家了。顾家和李家的确已经太过势大,兼并土地,于社稷不利,而君上有他想做的事情……”
她咳嗽得更厉害,咳嗽的时候,血不停地从嘴角涌出来,她拿嘴去捂,血就从指缝漏出来。雪白的手背上流下一道道的血痕。
顾思鹤知道此事已经成了定局,也知道姑姑说的是真的。姑姑虽然是他的姑姑,他千万个不想姑姑死,可是对于那个皇嗣,对于那些无辜受害的朝臣,姑姑的确做了错事。他抱着姑姑的手尤自颤抖。却实在是无法说出不怪君上的话,只能道:“……我明白。”
顾含真轻轻地笑了笑,声音艰难而微弱:“……你不要难过,这样的葡萄酒喝下去,其实是不痛的。何况临死前,我……我还能看到顾家好好的,阿鹤,君上不动你,是觉得你乃可造之材,日后要用你。所以你……你不要与君上作对,好生保护顾家,保护父亲和哥哥,以后娶一个你喜欢的女子,和她一直在一起。你要……你要好好活着,以后便能带领顾家……再度辉煌!是从战场上,不是、不是从朝局相争上……”
顾含真说话的声音已经越来越低,顾思鹤握着她的手,眼泪不停地掉,他说:“我都知道!……我会听姑姑的话!我会让顾家好起来的!”
顾含真仰望向头顶,那样精致繁复的藻井,堆金积玉,奢华到极致的福宁宫。她的眼睛开始黯淡:……可惜我以后,就看不到啦。阿鹤,这么多年的争权夺利,杀人如麻,我也几乎忘了,我曾经是什么样子,我一直很想念、想念你母亲,她是我平生遇到过,最良善的人,我从小失母,几乎也是、也是我的半个母亲了,现在我要去找她们啦……”
她望着大殿中的某一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好像看到了自己想念很久的人,直起身,伸出手去:“嫂嫂,母亲,你们终于来接我了吗……”
她的手伸到半空中,手指伸得老长,好像够到了什么人一样。
然后,那只戴着赤金手镯的涂着丹蔻的纤长之手,就这么软软地垂了下来。
她靠在顾思鹤的怀中,闭上了眼睛,嘴角还带着笑容,可脸上却残留着泪痕。
顾思鹤不用试,便知道姑姑已经没有了气息。她临死前,看到了母亲和祖母来接她,所以她带着微笑,跟着她们,她们三个人热闹地走了。
福宁殿辉煌而空寂,空旷得像一个坟墓一样,埋葬了她明艳的一生。
顾思鹤抱着她坐了很久很久,他听着大殿中的滴漏声,回荡在几乎没有任何声响的福宁殿之中。他不知道究竟是多久。他心想,姑姑就是一直听着这样漫长的滴漏声,住在福宁殿里吗?一夜又一夜,为了顾家的权势而算计,为了顾家能永远在顶峰,她付出了太多。现在姑姑不会在这么疲惫了,她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
所以皇帝从不曾真正宠幸姑母和李淑妃,是不是也是因为,从没想过要放过顾家和李家。
顾思鹤紧紧地闭上了眼。
真正的帝王无情。
直到姑姑的贴身女官带着人过来,说要将姑姑的尸身入殓,送回顾家安葬。他才回过神来,他并不能就这般抱着姑姑出去,他知道姑姑在人前都是非常完美的仪容,绝不要别人看到她不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