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未免发生不必要的争端,阿日善很快带走了图雅。
闻嘉煜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一脚踹翻了凳子,咬牙道:“图雅……”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铜镜前摸了摸脸骨,然后自下而上揭开了人皮面具,露出面具底下与之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这张脸中和了中原人的特征,他的瞳孔不像图雅那样绚丽得富有攻击性,而是比较暗的琥珀色,但这样的瞳色也并不让他多几分温和,草原的血统使他的五官薄而锋利,看起来野性十足,这样一张脸才能匹配上他眼神里的危险。
而这张脸的主人不叫闻嘉煜,他叫那日苏。
他是斯图达的儿子。
夜幕笼垂,更阑人静。
午夜的梆子声敲响,公主府的主院还灯火通明,程慕宁站在桌案边,一手撑着桌沿,垂目盯着闻嘉煜的画像看。
她生了双看谁都含情脉脉的眼,如果不是知道这是闻嘉煜,还以为她在看哪个旧情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裴邵进屋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裴邵没有搁下刀,他站在身后跟着看了片刻,随后右手从后面圈住了程慕宁,左手顺势把刀叩在闻嘉煜的画像上。程慕宁惊吓地“嘶”了声,下意识往后退,正好踩住裴邵的靴面,前胸后背贴得更紧了。
男人的鼻息喷在侧颈,程慕宁觉得痒,偏头闻到了泥土的味道,说:“你把杨云衫送走了?”
裴邵“嗯”了声,“派了人跟她回去,说不定能在咸州找到真正的闻嘉煜的尸体。”
程慕宁在裴邵怀中挣扎着转过身,面对着他说:“一颗痣无法确定什么,我也没有确凿证据,不过我觉得这事八九不离十。你说找到那个真的闻嘉煜的尸体,那你觉得这个‘闻嘉煜’是什么人?”
“什么人都不再是可用之人。”裴邵抚摸她的发,刚沐浴过,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发尾还有点湿润。
程慕宁把脚从他靴面上挪开,撤出他怀里,拿过画像说:“我回来时仔细想过,他一开始给我们送来武德候,于是我们通过武德候透露的线索把工部查个底朝天,许敬卿因此落了下风。”
裴邵顺着她的思绪说:“许敬卿也因此急于扳回这一局,设计了假刺杀案。”
“就是从这场刺杀案开始。”程慕宁眯了下眼,说:“借着假刺杀而真行刺的刺客,还有死在内廷的赵锦,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弄死许敬卿去的,包括最后许沥企图杀赵萍灭口,牵出勾结权贵私放犯人的案子,都恰恰在许敬卿即将倒台的关口被捅出来。”
说到这里,程慕宁顿了一下,挑唇说:“裴邵,我们好像被人当刀使了。我原本以为他递了投名状是想借着我们往上爬,虽说居心叵测但无非也就是野心二字,朝廷么,本就是个争名夺利的场合。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是我想错了。许敬卿是程峥面向百官的刀,他要瓦解的不是许敬卿,而是御前的攻守。许敬卿不过是个开始,你猜下一个是谁?”
裴邵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很淡地勾了下唇,“是我。”
“对,是你。”程慕宁捏紧画像,说:“所以他在御前挑拨我和圣上,最终要离间的不是我,而是你。换句话说,也不全是你,而是你背后的裴氏。没有了刀也没有了盾,程峥就是一个两手空空,孤立无援的皇帝,一旦朝廷内乱,他就只能割地求和了。”
裴邵从程慕宁手中抽走画像,“所以这个闻嘉煜——”
“不能留。”程慕宁说:“乌蒙使臣来得这么突然,与他定拖不了干系。这样一个人待在圣上跟前太危险了,我也不想再费时查证他的身份,这都不重要。”
“好。”裴邵应得痛快,仿佛早已有了决断,他屈指碰了碰程慕宁的眼下,那里一片乌青,“你多久没睡了?”
“嗯?”程慕宁说了一番话口干舌燥,伸出舌尖舔了下唇,“我不困。”
她揉了下干涩的眼,拉着裴邵的手往桌案另一头走,亢奋地说:“互市或许是离间我与圣上的一把刀,但我的确不能放过这次机会。没有外力压迫,程峥不会同意我的想法,趁热打铁,趁着现在张吉也还硬着一口气,我补充了赋税这块的条案,你明日上朝替我捎给张吉,先叫他看一眼。我对各地收税的形式还不是十分了解,许多细节要过问他,可这几日他病着,总不大方便,但这么耽搁下去也不是个事。”
那一沓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她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夜才写完的,但这么详细的革新措施,这一定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在邓州的三年她恐怕也没有闲着。
然而条案递到裴邵面前,他却看都不看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程慕宁,说:“荀叔给你开的药,喝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