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0章 两年七熟

“这么说,是非走不可了?”

“有啥办法?这人离乡贱,能不走,谁想走?但凡如今这天老爷还能叫人种得出一点粮食——这地儿是人过的日子——哎!”

大概是因为抱怨的话,一旦开了头,情绪就免不得激动起来,让对话难以进行下去的关系,村长很快也就止住了话头,他遍布着沟壑的面孔,皱成了一团,就像是一朵晒干的多瓣花,上头似乎永远都有擦不掉的灰尘。因为天候的关系,这泥尘的痕迹也越来越重了,“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这些年来,也跟着黄来大哥学了一些好学问的,章伢子,你也来发发话吧——这个小冰河时期,真和黄来大哥他们说的一样?还得持续多少年啊?”

“至少还得有个七八年的吧!这还不是最坏哩,大,别处还闹鼠疫,又没吃的,又死人,那是真活不下去了!”

“哎,前些年不是都停了吗,怎么这几年断断续续又——”

“谁知道了,本来还以为天气也没那么冷了,谁知道这几年,又是冷,又还比以前更干!”

围在村口的百姓们,断断续续地加入了谈论,并且,话题还是如队长之前防范的那样,逐渐跑偏了,又转变为了对气候的抱怨。这些村民们,一边打着毛线,一边说着这几年来艰难的年景,“——现在连洗羊毛的水都紧张!”

“可不是!听说延绥那里,很多地方两三年就几滴水,树都枯透了,那边的百姓是早就待不下去了——不过他们不是从川蜀走的吧,好像都是从银川那里,插到江北,周转去南边干活了!”

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对迁徙的念头,并不是多么抵触,这自然是因为这几年来气候实在让人忧心,虽然现在日子还勉强过得下去,但存粮消耗得也让人不安——所谓的三年之积,差不多就是这一带百姓普遍的储蓄了,在被人喜爱地昵称为‘金豆、玉豆’的土豆,在关陕流行起来之前,当地本来就饱受缺粮的困扰。好不容易有了高产的作物,没人会只留一年的口粮,肯定是尽量存得越多越好。

尤其是和土豆一起流行开的,还有羊毛业,村子里普遍可以用毛线换钱时,百姓也都愿意多存粮食——本地打地窖又容易,多开一孔窑洞就是了。也多亏是前几年攒下的家底,才让村子熬过了过去两年的歉收,直到今日还有粮食吃——当然了,肯定不敢再放量吃饱了,但至少要说撑到明年收成,勒紧裤腰带也不是办不到。

还不到绝路,但前景却绝不乐观,很多年长的农户,都想起了十多年前的事情:十多二十年前,关陕这里可是要比如今动荡多了,蟊贼山匪四起,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就是因为降水变少,气候也变得很冷,冷到活不了庄稼的地步——从那时候开始,其实天气一直没有暖回去,降水也没有增加,偶然有几年,似乎恢复了一丁点,让人感到燥热的天气,比去年要多了,可到了下一年,这势头又全断了,穿棉袄的日子还是一年比一年长。

至于雨水,那是少了之后就没有恢复过的,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有了耐寒甚至喜寒,也耐旱的金豆,这鬼地方早就要饿出事情了,灾民不逃荒不闹事,不去闯王那里找饭辙,那是不可能的!现在,游走于各地的羊毛商队带来的消息,对他们来说虽然听了也很难受,但却并非不能接受,其实很多人心里早就想过了——如果能这么维持着,那是最好,就怕还要再坏下去,这样的话,村子就真的不适合再住人了。

自从有了商队,以及他们沿途散发的那些小册子,来来往往的田师傅,在过去十几年间,村民的眼界也逐渐开阔,小冰河时期的说法,对他们来说不算陌生。但从前,那不过是听故事罢了,现在要把这个时期的影响,和自己的切身生活联系在一起,凭着对小冰河时期持续时间的判断,提前开始迁徙,这也是个不小的决定,大家嘴上虽然都在抱怨,但有意无意,也没人询问具体的迁徙计划。

只有章伢子,他是村里有名的秀才,虽然没上过私塾,但凭着自己的聪明也粗通了文字,平时很喜欢看买活周报,对地理也很有兴趣的,积极地问村长,“走镖大哥们怎么说?该怎么走?真要翻山走蜀地吗?那是一条生路!走银川过江北不行吗?”

“说是江北去年大水,冲毁了不少官道,而且,南下去江北的道路,已经被中原、山阴等地的灾民给占满了,沿路也不算太平,这条路不算太好走!”

村长吧嗒着空荡荡的烟斗,语气很沉重——烟草去年干脆就没有收成,原本前些年,关陕的烟草还以辛辣劲道闻名的,但这东西需要水,这几年关陕的天候已经不支持百姓栽培烟草了。“不过,到没有办法的时候,再难走也只能走了,现在要趁着人还不多,先到川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