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怒气的吻

在叶洗砚踏入上一家“幸福小旅馆”时,对千岱兰今晚住的酒店就已经做了心理准备——

现在看来,他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叶洗砚从没有住过五星级以下的酒店。

最最最勉强的一次,还是多年前因公务去某小城镇,统一订的房间,定位是老牌的豪华型酒店。一推开门,看到被烟灰燎伤一个洞的棕红色地毯,当即提出加钱升房,还让助理付钱购置了一套新的床上用品。

千岱兰选择住宿的标准,显然要比那个时刻险恶得多。

前台黄色的木质柜台脱落了表面的硬壳漆,露出里面蛀粉的压制木板,有可疑的、弯弯曲曲如蚯蚓的孔洞。

前台的小姑娘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一脸未脱的稚气,在看电视重播的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大,应当是一首电视剧的片头曲。

“把你放在心上,虔诚地焚香;剪下一段烛光……”

泡面特有的油腥味和粗暴简单的调料味又冲又重,晚上冷,房间不透气,闷起来让人窒息,叶洗砚紧皱眉头,看了眼有着不明污渍的猩红色沙发,最终选择站着。

杨全在车里等。

叶洗砚认为自己需要和千岱兰好好谈谈。

关于那个名为“红”的服装店,从她母亲口中套出来的信息——

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并没有去学校读书。

“嘟————呜————”

“哐且哐且哐且哐且——”

火车的鸣笛和声音清楚地透过薄墙,传入头脑中,聒噪得令人厌烦。叶洗砚等着前台小妹打完电话,不到五分钟,就听到啪嗒啪嗒啪嗒声。

只穿了白色t恤的千岱兰从昏暗的楼梯口露出身影,头发看起来刚洗过,干净又清新,雪白的胳膊雪白的脸,和周围的脏乱格格不入。

叶洗砚清楚地从她脸上看惊慌。

包括她眼中面无表情的自己。

“我们需要谈谈,”叶洗砚平静地说,“去你房间,还是上我车里?”

千岱兰选择了前者。

从见到叶洗砚的第一眼后,她就意识到露馅了。

小心脏一直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千岱兰还有些奇特的难受和羞耻感,不仅仅是谎言被戳穿的羞耻,还有些东西,朦朦胧胧的,她分不清来源。

什么时候出现的破绽?叶洗砚怎么能找到这里?他去借了警犬吗?一路闻着她的味找来的吗?

千岱兰不知道。

她喜欢看别人热闹,不代表喜欢让别人看自己热闹,直到叶洗砚进了她那破旧的小房间,关上门,装好生锈的防盗链后,她才转过身,叫了一声哥哥。

叶洗砚没看她,正在看这个房间。

他对这个房间的观察让千岱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羞耻愈发严重。

她要不能呼吸了。

叶洗砚的视线扫过看墙上的过时海报,银色黑底的传统热水壶,脚下还踩着什么东西,他挪开脚,低头看,发现那是一张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彩色小卡片,上面印着穿半透明制服的女孩和酒红色吊带蕾丝裙的丰腴姑娘,旁边是大剌剌、醒目加粗的红黑文字。

「激情似火学生妹,温柔似水好人妻」

下面还印有电话号码和小字,此刻被叶洗砚踩在干净到无一丝灰尘的皮鞋下,他看都不愿多看,似乎多看一眼就会脏了眼睛。

这旅馆的每一处,都让叶洗砚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

除了千岱兰。

她新换的发色很漂亮,一种温柔的亚麻棕色,像刚刚熬出来的蜜糖,洗过一次后,卷过的大卷消失不见,仍旧是她原本的自然卷发,晴天西湖水波似得卷发。

臂弯搭着能抵得上这栋楼半年、甚至一年房租的羊绒西装外套,叶洗砚冷静地要千岱兰跟他走。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和:“我已经续订了酒店,杨全现在就在楼下,收拾好东西,跟我过去。明天杨全送你去机场——我已经替你订好明天下午回沈阳的机票。”

站着聊天太严肃了。

千岱兰想请他坐下,但这个房间太小,小到连容纳一张小桌子小椅子的空间都没有,她只好先坐在床上,然后拍一拍,和在老家招呼人上炕一样,招呼他上,床:“要不,咱先坐着说?”

“不用了,”叶洗砚紧绷着脸,他注意到千岱兰匆匆丢在枕边的东西,是她洗澡前换下来的小胸衣和小裤,薄薄的粉,他没细看,视线在触到它们时便飞快移走,表情更严肃了,“走。”

千岱兰说:“我不要。”

叶洗砚问:“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付了房费,”她说,“现在这间房子完全属于我……至少今晚是这样。”

“属于你?”叶洗砚很难对这个小旅馆的卫生情况给出评价,他甚至将下一句“包括这里的虫子?”一并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