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18/49页)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大声点!”

他的喊叫把大家都吵醒了,有人似乎预感到出了什么事,探头探脑地钻出帐篷,面面相觑。孔局长放下电话,脸色紧张地冲大家说了句:“都起床!”便跑进自己的帐篷里穿衣服去了。大家飞快起了床,全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值班员,值班员这才慌慌张张地说道:

“八分场,八分场的犯人暴动了!”

我当真吓了一跳,“什么,你是说八分场?”

他几乎来不及回答,几秒钟之内就有一大堆问题争先恐后地包围了他,“多少人暴动?”“怎么引起的?”没去过八分场的人老是弄不清八分场到底在什么方向,离总场有多远……当然,更多的人最关心的还是——现在局面如何。

“不知道,不知道,”值班员招架不住了,“是八分场派人跑到机械厂打来的电话,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他也说不清楚。”

我知道八分场离机械场有十几里地,算算时间,心里不禁有点发凉。到现在为止,暴动显然已经发生将近一个小时了。几百个年轻力壮的亡命徒一哄而起,谁都明白那将是多么可怕和难以收拾的局面,说不定暴徒已经控制了监区,甚至占领了整个儿分场。他们手里的劳动工具,锹、镐、扁担,都是足以杀人见血的凶器。自然还有更坏的可能——他们已经血洗了八分场冲出来了,正向各处露宿的老弱妇孺杀去……

不用说,这时候人人都在想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办?警卫部队来源的纠纷还在京直两地的军事机关里扯皮,这会儿你就是骂出娘来也不赶趟了。

洪场长来了,和孔局长急急商量着对策,声音虽低,但谁都能听得见。

“关键是我们没有武器,人又不整齐。”孔局长一脸焦灼,“我看应该迅速召集总场党委紧急会议……”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洪场长打断了:“不行,得马上行动,什么会都来不及开了。”洪场长的辞色几乎是无可商量的,“叫那帮人冲出来不得了,各分场的老人孩子都睡在外面,这些人敢闹就是不想活了,要是冲出农场往天津北京方向去就更麻烦了。”

孔局长机械地不停点头,却说:“不过冲出去倒好,与其逼成困兽之斗,不如网开一面,叫部队在沿途消灭他们,打运动战是我们的传统嘛。”

洪场长仍然唱反调,“不行,按责任这个压力应该是我们担的,让他们冲出去我们就是失职了。得马上派人通知各分场,把所有路口都封锁起来,应该把他们堵在清河!干部家属都得动员起来,他们到哪儿就在哪儿跟他们干!我已经叫人通知场部的干部都到这儿集合了,八分场的同志说不定还顶在那儿拼呢,得赶快增援他们。”

孔局长似乎没有固定的主意,只是一劲儿点头:“对对,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我们要号召大家发扬这个军队一往无前的精神,克服一切困难,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消灭一切敢于来犯之敌。要动员每个党员、团员,每个革命干部、职工,用行动保卫毛主席、党中央,保卫抗震救灾,保卫批邓……”

“对对,”洪场长抓住他换气的片刻插进话来,“当前首先要把司机动员起来,这儿有几辆车?”他转身问左右,“四辆?好,马上发动起来,大家上车!”

大家呼隆呼隆地朝汽车那边走,及时中断了孔局长的长篇大论。

正好那天从北京来了一辆准备接运伤员的大轿子车,便成了这一军事行动的临时指挥部。小祥急匆匆地赶来了,在开车的一刹那跳上车来。他气喘吁吁,却没有忘记从堆在路边的救灾物资中绰来两把漆黑的大铁勺,大家这才想起赤手空拳,真应该拿点什么家伙才好。

最狼狈的是肖科长,他因为那天傍晚把衬衣背心全都一水洗了,所以只好赤膊上阵,挺着雪白虚胖的肚子,很是尴尬。他一上车就悄悄问小祥:“你里边穿背心了吗?”

“没有啊。”小祥摇了一下头,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当即把自己的衬衫脱下来了。

“那,你怎么办?”肖科长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事,我们这儿夜里特凉,您不习惯准冻着。”

肖科长这才感激地点点头,穿上衣服,苦笑着说:“哎呀,我今天不该把它们都洗了。”

我们这辆轿子车一马当先,从总场及沿途各分场开出的其他卡车和拖拉机遥遥随后,一路灯火成龙,浩荡东来。出发前的短短瞬间,全军的实际核心似乎已从孔局长转移到洪场长身上,后者的果断和强硬,有效地驾驭了整个儿局面。开车以后,孔局长有些自卑地一声不响,洪场长则趁这个机会做了个简短的动员,他的声音沉重、庄严,带着不容无视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