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春(第49/49页)

也许我不应该责备你?

可在这儿,天地间只有我,和你,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生气。

啊,我听见你的笑声了,“嘻——骗你呢……”“哈哈哈,生活啊,我多么爱你!”你笑得弯下腰去,笑得多么响亮、清澈,充满了无牵无挂的稚气,可又那么孤独、空灵、带着天籁般的回声。人的生命真简单,真如苏东坡“雪泥鸿爪”的比拟那般飘忽,鸿飞冥冥,爪痕也就消失了,谁还能老记着你?

青春就更短促了,惟其短促,才越发显得宝贵。青春的心最率真、赤诚、富于人情味,把爱情和真理看得重于生命;也最莽撞、轻信、多感、脆弱,饱含着天真的忧愁。然而不管她有多么幼稚可笑,当人们由少壮而衰老,经过了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顺和从心之年时,仍然会带着淡淡的惆怅,羡慕和留恋着她的美丽。

是的,我可以用一个成熟人的眼光和价值观去挑剔和惋惜你的过去,但我也时时禁不住惊奇,你多像海明威在《太阳照样升起》里写的那个十九岁的斗牛士啊,他在斗牛场上敢于单身鏖战、蔑视一切痛苦的风度使我倾倒,同时他又是个失败者,比他强壮的科恩有十五次把他打倒在地,可他总是倔强地自己爬起来,他的气度和精神最终征服了对手。海明威认为人总是要失败的,关键是失败以后如何表现,才显露出他的人格和气节。小祥,你在那蒸笼般的小屋子里被关了那么多天不肯屈服,我还记得你含着眼泪告诉我,你已经大了,你是男子汉了。你身带着刘成德给你的致命的子弹,然而死前却和气地对他笑了一下,你真够汉子!多么坚忍又多么宽怀。啊,我怎么能再责备你,你和那斗牛士一样,才十九岁,那是一个充满了激动与幻想的年龄,一个不顾得失甘愿牺牲的年龄,一个容不得半点丑恶的年龄,一个义无反顾地追求光明、正义和完美的年龄,就算是幼稚可笑吧,就算有种种不理智不老练不巧妙或者不值得吧,可难道这一切不是代表了壮丽的青春吗!难道不应当赞美吗!

小祥,瞧,我来了,咱们约好的,我说过我准来!

我给你带了一条好烟,你从来没有抽过的好烟,我要把它一根一根像白色的花瓣那样撒在你的坟前,算是给你上坟,也了却你一生中最后一个普通的,却终于没有办到的意愿。

坟上的土冻得很硬,可仍然有许多野草闲花的枯叶匍匐在上面,执拗地把生命的根扎进冻土。这都是些很卑贱的自开自谢的花草,然而和那些高贵的秀木琼林一样,同享造物的赐予。说不定什么时候,它们就悄悄地开了。

你听,我还记得那首歌呢:

“嘿,我要你和我结伴,

去那遥远的天边,

那儿只有我们的诚实和热血,

还有头上一方湛湛的蓝天。”

本文借用了几个真实地名,而人物和故事则是虚构,如在哪些地方发生过类似事情,纯属巧合而已。

——作者注

[1]刑满释放后留在农场就业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