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第2/4页)
这个窄窄的箱子她能呆一年。
“对了,”她听着他的心跳,呢喃,“那个说相声的冯师傅,从你这拿了多少钱……”
没听见回答。也许苏敏官说了,但他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已经涣散。她一句话说完,眼皮一合,趴在他身上不省人事。
她像一块顽石落入大海,被温暖的浪花裹着,慢慢地往下沉,往下沉,一直到黑暗的深处,化作一团浓烈的糖。
……
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辰光。又是一阵飘忽的失重感。驼队终于停了下来。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暗淡。
苏敏官也不觉睡熟,倚在几包药材上闭目安歇。听到近在咫尺的陌生人声,他立刻睁眼,又摇摇林玉婵的身子。
听那骆驼把式跟别人的对话,驼队已经来到通州城,此时正在城外休整。驼夫正一个个卸下骆驼身上的重担,让它们好好歇一夜。
解开麻绳,掀开油毡布,搬下一个个箱子麻袋……
忽然,一个驼夫惊讶地叫了一声。本来该是个半空的箱子,他一用力竟然没拉动!
一头骆驼负重四百斤,背上多两个人的重量,对它来说根本小意思。
可是对人来说就很不一样了。
驼夫一愣神的工夫,箱子盖突然掀开,驼夫只见一道灰影窜出,紧接着嘴被人捂住,后脑勺微微一痛,软绵绵晕了过去。
林玉婵大口吸一口新鲜空气,摸摸那载了他俩一路的功臣骆驼脑袋。它刚刚吃完草料,精神抖擞地张着大眼,好奇地跟她对视。
苏敏官迅速扒拉下骆驼身上的杂七杂八,只留缰绳和毡布。骆驼背上的毛被压了一天,蔫蔫地朝一边歪着,还挺通顺,好像用梳子拢过。
林玉婵有点迟疑:“这行吗……”
说话间,被他一把捞上骆驼背,放在双峰之间,右手抓起一条软鞭。
“阿妹,走!”
林玉婵惊奇地发现,骆驼竟然是能跑的!
而且跑得飞快,不亚于小汽车!
她一瞬间头重脚轻,五脏六腑全都悬空吊了起来,差点被甩下去,惊叫道:“喂,这个你没学过!”
通州是京杭运河终点,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进出的驼队几十个。一头骆驼脱缰放风,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风波。
和马不一样,马儿奔跑之时,前双蹄和后双蹄同时着地,坐在上面前后摇晃,好似乘风破浪;而骆驼不一样,左双蹄和右双蹄同时着地,左右摆动,错落有致,好像游乐园的过山车。
苏敏官凭经验和本能,一发启动,那骆驼就跑出了自己的风格和水平,不听他话了!
乡间的土路坑坑洼洼。骆驼的大掌如履平地,顷刻间超了两辆马车、一头小毛驴,一个骑马的官差。那骆驼忽然见到一只乌鸦,来了兴致,横冲直撞地追起来。
林玉婵只能紧紧抓住骆驼背上一撮毛。好在骆驼宽大稳当,只要夹紧了,也不太容易掉下去。
两人渐渐掌握诀窍,用缰绳抽打骆驼身侧来转弯。
大清时的华北乡下,饥荒、瘟疫和战乱连绵,很少见到江南一样人烟稠密的村庄。一头发疯的骆驼沿着潮白河古驿道奔跑,沿途只有几个人注意到,喊两声,但那骆驼一阵风似的跑走了,也没人追得上。
入冬的华北大地凛冽萧索,两侧的田地毛躁荒芜,野猫野狗在路边扎堆,孤坟枯井点缀着低矮的山丘古道。苍白的夕阳把那个奔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林玉婵忍不住放声大叫。
等到天擦黑,路边人渐渐多起来,有了地摊和茶铺、栈房和货仓。天津口音的客商风风火火地来去,驴车独轮车堵成一团。
骑着骆驼太拉风。苏敏官叫停了骆驼,跳下来,又把林玉婵接了下来,拍拍那骆驼脑袋。
骆驼识路,自觉向后转,扬着小船一般的蹄子撒欢奔走。
林玉婵还没站稳腿脚,蓦地有人赶到身边,粗声说话:“喂,老大,怎么去了一天才回来?喏,你的枪。”
然后又转头:“咦,林姑娘!”
林玉婵惊喜叫道:“江大哥!”
江高升和洪春魁都跟来北方了,只不过没苏敏官那么大胆子,不敢去北京挑衅皇权,只能在天津猫着,等待接应。
林玉婵还没惊喜半秒钟,江高升第二句话把她气晕:
“林姑娘,你身上怎么有股牲口味儿?”
林玉婵不答,顺手薅下江高升的帽子,扣到苏敏官头上,勉强让他回到正常人样。
江高升平白又丢个帽子,不满地看了林玉婵一眼。他好心提醒一句,这么直爽坦承的性格如今不多见,她只把他当衣帽架子!
苏敏官问:“有吃的吗?”
“有!”
不远处一个小棚子里,洪春魁伸手招呼。
小棚子是租给往来客商船户,用来打尖休息的,里头不太干净,但有锅有灶,算个自助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