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万艳书 上册》(6)(第2/6页)

值此一问,三个女孩儿或低坠了眼皮,或转眸他顾,皆不发一言。

猫儿姑一径浅笑着,轻转两步,把手巾一甩,“《礼记》是怎么说来着?你来说说看。”

手巾甩在万漪的额鬓,万漪惶然张动着两唇,“我,礼……什么?”

猫儿姑笑着摇摇头,又将手巾梢落在佛儿的肩头,“她不会,那就你来说。”

佛儿稍一斟酌,试探道:“德、言、容、功?”

猫儿姑悦然一笑,“说得好,这就是女子适人的必修功课。你再来解说解说,德、言、容、功分别是什么?”

这一次这个“你”,问的是书影。书影不吭声,猫儿姑便俯下腰,脸对脸地逼住她,“说。”

书影将两目向上一拂,见一对黑而亮的眼珠子,那确实是猫才会有的眼珠子,美得像宝石,却又像任何一种石头——宝石也是石头——一样冰冷。一股凉意自喉底蹿起,她只好挤出一点儿低细的声音来:“妇德,贞顺也;妇言,辞令也;妇容,婉娩也;妇功,丝麻也。”[17]

“很好,”猫儿姑挑了挑眉梢,扬起腰条,“这就是良家妇女的‘四德’,每一条都是男人制定的,每一条都是为了更好地役使女人,你们可别上当。你们不是为了给男人当奴隶才来做我猫儿姑的学生,正相反,你们得把男人变成你们的奴隶,供你们驱策。策马要有鞭子,你们的鞭子也叫作‘四德’。只不过你们的‘妇德’并不是相夫教子,‘妇言’也不是内外守静,‘妇容’不是齐整娴雅,

‘妇功’也不是纳纱打股。至于这四项究竟是些什么,咱们都会在日后一一讲习。今天,你们先记住,这四项中至为关键的一项,就是‘妇容’……”

直如一位教书先生向蒙童们教授《三字经》一般,猫儿姑口若悬河地讲着,讲女人的容貌、女人的美妙,那足以倾落城池、颠覆王朝之美。她用她特有的——也是三个女孩早已在白姨那儿听惯的浮夸之辞训诫着她们,作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理应在男人看见她的第一眼就以自己的美丽夺走他的心,就像狮子一把掏出鬣狗的心脏一样。美,就是女人的第一要义,但美并不只是天生的相貌妍媸,而是一种更微妙、更精细的东西。

“这种东西叫作‘媚’,”猫儿姑斜睨着秋波将三人一轮,又将手巾在指端一绕,“‘媚’之于女子,犹如焰之于火,光之于灯,宝色之于明珠,乃无形之物。女子有了媚劲,三四分姿色就抵得过六七分。倘或一个六七分姿色而毫无媚劲的女子,和一个三四分姿色但颇具媚劲的女子同立一处,男人则只爱三四分而不是六七分,媚在色之上,且不止于一倍当两倍。[18]容色的好坏是天生,‘媚’却可以经过后天的训练一点点习得。听起来玄妙,实际上就两点:‘姿’与‘态’。良家妇人所讲究的姿态须得是坐如钟、立如松、卧如弓、动不轻狂、笑不露齿,总说一句便是‘端庄’。可这么一端着,男人不自觉就会肃然起敬,随即敬而远之。另有一等姿态,就是那些下等窑子里的野鸡,一见男人就搔首弄姿、投怀送抱。男人虽被勾引得魂不守舍,却也难以不对这些放荡女子生出鄙贱之心来。而你们,你们既不能像良妇,也不能像野鸡,换而言之,你们既得像良妇、也得像野鸡,你们得站在两者的正中间,你们得同时在男人身上点燃两种迥然相异的欲望,使他们对你既想征服,又想保护。而做到这一切,全在于对姿态的拿捏。先说‘姿’,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看着我。”

猫儿姑并非平白无故地发出这一道指令,只因三个女孩全从她身上躲开了视线,而她们这么做,只因猫儿姑突然把手巾一扔,开始解脱外衣、扯去长裙。她将衣衫信手抛落,一边再一次下令:“看着我。”

三女不得不又一次抬起眼看着猫儿姑,看她连衬衣、中裤也一并脱去,只

穿着肚兜与小衣[19],露出白得刺眼的肉体。那是一副极为引人注目的身段,论婀娜不输春闺少妇,论苗条不让待字少女,丰腴的胸与臀,一搦腰肢却又细得不盈一握。这曼妙的肉体一次又一次落进无数面闪耀的镜中,如一支又一支亮起的洋烛,照亮了光天化日之下另一个不可见的神秘世界。

“先从镜子里瞧瞧你们自己,一个个低头缩腰、歪歪扭扭,活像落毛的鹌鹑!现在再看我,从镜子里,把每一个角度都看清楚,这才叫作‘站’。”猫儿姑站立在原地,用她抹煞了年纪的、不朽的身躯站立着,庄严正大而春色无边,“把我看清楚,然后站给我看。”

佛儿第一个学着样子,一点点挺起了未曾发育的胸乳。猫儿姑拿一手把她往后推着,直推到东墙下,接着把另一手也放上来,从上到下地扳弄。“这样,两个肩膀头全部要挨住墙,屁股也要抵着墙,腰往前,后腰和墙面至少要空出一个拳头来,肚子别凸,吸气,绷住,腿,站直,大腿根要靠在一处,膝盖并拢,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好了。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