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万艳书 上册》(6)(第4/6页)

猫儿姑止住了步伐,停身在三张小桌前,“人有了眼睛,这世上才有了光,你们的眼睛也要成为男人的光,要让他感到在遇上你们这一双眼睛前,他就是个睁眼瞎……”

一朵朵五色莲花自猫儿姑的舌尖上绽放,这整间屋子是一汪飘荡在诗意中的荷塘,书影却只看见掩映在接天花叶之下的烂泥,她就坐在泥里头,一目污秽,满喉的恶心。

就在她死命压抑着胃部一阵阵泛起的干呕时,蓦然闯入了一阵清丽的笑语。

“在哪儿呢?”“东厢,快来!”才听得这两句,就见门一开,一道光线耀进来,先后闪入了一对娇娃,芳龄均不过十七八。一个脸容文秀,着浅白色裙衫,戴一头珍珠押发,清新似吐露水仙;另一个则妍丽飞扬,两颧上洒着些茶叶末子似的小雀斑,身上是海蓝色绫衣配着天青色裥裙,头上戴烧蓝银翠的珠花,缀以细羽华胜,活泼摆动如一朵浅海浪花。

两女嘻嘻哈哈的,一起向猫儿姑抱了礼,“您老人家好!”

猫儿姑显然和她们熟识,也展露了一个笑脸,“大半年不见,你们又各自祸害了多少男人?”

白衣女子把两手转弄着胸坎上的一串银锁,咯咯直笑,“还祸害男人?我们净被男人祸害了!”

蓝衣女子也笑得前仰后合,“兵部的徐侍郎,外号叫‘徐钻天’那个,才从九千岁手里头巴结了一个正堂官,过不几天就该发表了,乐昏了头,中午在这儿摆了个双双台,又叫了我们姐俩一个双条子,这会子已喝得七荤八素,还当着满桌子人手脚就不安分,您老人家且容我们躲一躲清净。”

白衣女子探头一望,就拿手朝里头点了点,“早听说又新来了三个小的,也没得空来瞧过,这便是了?”

蓝衣女子也跟过来,在几人面上乱转着眼目,“据说有一位是爵爷小姐?”

猫儿姑笑哼了一声,把右手上一根连钱盘长金甲套向书影一晃。蓝衣女子张望一眼,有些失望似的说:“就她?怎一脸病怏怏的?”

猫儿姑又是拿气声一笑,“才填了棺材馅。”

书影自己听着也不由一震,原来那鬼地方当真叫“棺材”,胃里头的痉挛一阵紧似一阵,她咬死了后牙,握拳抵住小腹。

“一提起棺材馅,我就害怕,”蓝衣女子缩着脖子笑一声,就从书影身上转开了注意,扫量着其他两个人问,“你们哪一个叫佛儿?”

佛儿本就斜眼瞄着她,这时节只把眼神一下缩进长长的睫毛后,似躲伏进灌木丛中的小兽。

蓝衣女子上前来托起佛儿的下巴道:“这五官可真叫一个俊,就是一股子蛮气似的。据说你娘小佛是妈妈的旧相识?”

佛儿一寸寸地转动脖颈,把尖得能割伤人的下颏自对方的指节上移走,“我没娘,也不许你提她的名字。”

蓝衣女子惊道:“好横的口气!那小佛既不是你娘,你干什么不许我提她名字?”

“不许就是不许。”佛儿道,仿如有一阵狂风剪过她睫毛的灌木丛,泄露出其后冷暗的、蓄势欲扑的兽瞳。

蓝衣女子对白衣女子递一个眼色,正把脸一沉准备说什么,又一阵人声历乱自外传入。一条粗鲁的、满含着醉意的男人嗓音嚷嚷着:“人呢?人呢?跑哪儿去啦?”

“坏了,”蓝衣女子一跺脚,“追来了!”

白衣女子也嘟起嘴,“遭瘟的肥猪,真够磨人。”

“照我说,不如你给那瘟猪嘴对嘴地灌两个皮杯,撂倒了算完。”

“你出的主意好,那就你去灌,把这位热客拢了来,也弄一个尚书夫人当当。”

两个人兀自调笑,那男人的声音已越来越近:“温雪、凉春,哪儿呢?”

蓝衣女子推了白衣女子一把,“温雪,叫你呢。”

白衣女子也回推了一把,“凉春,叫你呢。”

一阵吃吃的笑声间,猫儿姑把佩戴着两只硕大金镶宝指环的左手一摇,“你们快去吧,把客人引到这里惊了三个雏儿,须不好看。”

三个女孩都有些紧张,生怕那醉汉会闯门直入。温雪嘻嘻一笑,又对猫儿姑略施了施礼,“那我们去了,改天再来追陪您老人家。”凉春也一礼,却道:“请您老人家多多教诲那个佛儿,乌眉黑眼的给谁瞧呢?”说着又回斜了佛儿一眼,这才与同伴双双转出去。

倚墙而坐的女孩们并不能瞧见门外,但门外的情形却正被对面那一排大镜映了个明明白白。但见一肥头大耳的男人摸到廊下,后头跟着好几个大姐儿,全谄笑着又扶又拽,“徐大人,您慢些,这不是两位姑娘?”

温雪和凉春早已雏雀投怀似的飞向那徐大人,“大人,我们来后头给你找醒酒汤,你可别一个人早早醉了,倒丢下我们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