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狸 (第10/15页)

如果不是梦,那或许是幻像,或者是狐狸的恶作剧?真是只坏心眼的狐狸啊。

咕嘟咕嘟。水泡和水流,还有红叶。

脸最先露出水面,禁不住大口呼吸,与兵卫看到白色的襁褓和棋盘花纹的衣服正从眼前漂过。

啊!不是梦,也不是幻觉。就把这当作是惩罚。

与吉——与兵卫试图呼喊,却只换来更多的水钻进喉咙。

不行,不行。不管这是来自神仙还是菩萨的惩罚,是怨恨、污蔑、诅咒还是报复,不管是什么,都应该由与兵卫来承受。孩子并没有罪。

所幸的是他擅长游泳。即便丢了性命,也要把儿子救回来——与兵卫这样想着,手伸向了越漂越远的儿子,随即困惑起来。

德松怎么办?难道要看着德松死去吗?新竹的继承人是喜左卫门。如果喜左卫门有个万一,继承家业的就是德松。与兵卫只不过是个外来的女婿。与吉也只是他这个外来人的孩子。而多左卫门的孙子——德松溺水了。

与吉正被冲走。他还太小,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或许已经活不过来。可是,德松不一样,现在应该还有救。

慢着,我要抛弃自己的儿子吗?我要见死不救吗?我下得了手?听到他出生后的声音,我是那么欢喜。他是那么可爱,这个还什么都做不了的婴儿,我能见死不救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这种事……

可是,德松呢?德松死了就好吗?

光自己的孩子得救,而对自己有大恩的多左卫门的孙子、喜左卫门的儿子死了就无所谓吗?这左右为难的境况几乎要将人撕成两半。

其实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但是困惑阻延迟钝了他的行动。那伸向前方、试图拯救两个孩子的手,最终什么都没抓住,什么都没做到。襁褓、棋盘花纹的短和服,都从视线里消失了。

就这样,与兵卫也失去了意识。

等他苏醒过来,距事故发生已经过去了两天。最终,获救的只有与兵卫一人。

阿贞和船头一起被抛了出去,撞到岩石上死了。喜左卫门夫妇溺死后,漂浮在水面上。德松和与吉都没有找到。推测因为身体太小,被冲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据说那是一场仅仅持续了半个小时的风暴。只要再晚出发一个小时,肯定就不会出事,肯定仍平安无事地面带笑容。

德松和与吉,无可替代的孩子们的生命。与兵卫茫然自失,胸口像被刀子剖开般疼痛。哪怕是疯了,也比现在这样好上一万倍。

多左卫门什么都没说。这位恩人一下子失去了儿子、女儿、媳妇和两个孙子,偏偏只有最可有可无的与兵卫活着回来。还有比这更叫人悲伤的事吗?多左卫门一言不发,反而更是一种对与兵卫的苛责。

与兵卫两次试图上吊,两次都被拦了下来。他茶饭不思,两眼发晕,头痛欲裂,心如死灰,三个月后已完全不成人形。

多左卫门找与兵卫谈话,是开年不久的时候。如死尸般干枯的与兵卫被多左卫门叫去了酒窖。审判终于要来了,与兵卫心想。

死吧!你给我死!他会这样说我吗?还是要我滚出去?还是要杀了我?哪怕只是骂我一顿也好。哪怕是那样,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可是,多左卫门什么都没说,只让与兵卫喝酒。

酒盏里那倒得满满的酒,不知为何看在眼里却成了浮着红叶的河川。与兵卫忍无可忍,一口将其喝干。从口腔到喉咙到胃到肺腑,芳醇的液体缓缓地渗透,是刚酿好的新酒。

好喝吗?多左卫门问道。虽然已完全辨别不出味道,但与兵卫确实觉得好喝。他点了点头,一次又一次地点头。

是吗?多左卫门简短地说。接着又说,那你就继承新竹吧。并不是因为只剩下你才交给你,是因为觉得你好所以才恳求你。我看人不会错。求你了,拜托了。

与兵卫答不上来。他又开始觉得,一切都是幻觉,或者是梦境。不会有这样荒谬的事。与兵卫是面对着自己的孩子都见死不救的人,是眼睁睁看着多左卫门的孙子死去的浑蛋。

他杀害了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襁褓之中的与吉和穿棋盘花纹和服的德松。他们哭喊着,被拉扯进了地狱的深渊。

两边,两边都没能救到。与兵卫想大声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心离开了身体,轻蔑地看着手持空酒杯、如同傻子一般的自己。变成了一具空壳的与兵卫已不能思考任何事情。离开了身体,与兵卫的心只是面对着虚空发出无声的呼喊——与吉,德松——两个名字被同时呼唤着,而与兵卫的空壳则默默地倾听。

与兵卫的心回到身体,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多左卫门是认真的。“我很痛苦。你一定也很痛苦。这份痛苦,只有你我能够分担。你慢慢考虑。慢慢地。如果仍无法摆脱那份痛苦,可以选择离开这里。”他这样对与兵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