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狸 (第11/15页)

一个月后,与兵卫答应继承新竹。他知道自己无法选择遗忘。不可能遗忘,更不能遗忘。带着这份难以承受的痛苦,硬着头皮活下去,是与兵卫所能给出的唯一偿还。多左卫门大喜过望。这下子这家酒坊就安宁了。他说。

明明血脉都断了。没过多久,多左卫门也去世了,新竹由名到实都成了与兵卫的。作为一个外来的外行,害死了孩子、没有人性的与兵卫,简直就像是硬生生地将这里夺了过来。他觉得,就算别人这样想,也理所应当。

但没有一个人说过这样话。没有……

可是……

“那才不是什么豆狸!”与兵卫喊道。“那个、那个孩子……是德松。”是与兵卫眼睁睁看着死去的德松。是那个被漂着红叶的黑色河水用漩涡带走的德松。是哥哥家的孩子德松。德松啊……

与兵卫向大街冲去。

东家!老板!不、不、不。这家店,这个酒坊本来不就该是德松的财产吗?

如果那时候毫不犹豫地救下德松,如果死的是与兵卫,如果选择放弃与吉不管而去救德松,喜左卫门的儿子德松不才是真正应该继承这酒坊的人吗?本没有什么值得犹豫。为了报答多左卫门的大恩,本应该把救德松放在第一位去考虑,本应该这样的。

可是,也想救与吉啊。无论如何都想救!结果两个人谁都没救成。两个人都被害死了。都被自己害死了。

与兵卫冲上了大街。这样的自己,不可能因为被人家称为东家或老板、被人家吹捧着供着,就欣然接受,悠然自得地活下去。是我杀的,是我杀了孩子们。

我是杀人凶手。德松啊,在美浓河畔带着笑容的小德松,玩游戏奔跑时跌倒哭泣的德松,在船上咯咯笑的德松,不知被冲去了哪里溺死的德松,你在愤怒吗?你在哀怨吗?你一定很寂寞、很悲伤、很痛苦吧。你心灰意冷吧?与兵卫奔跑了起来。

红叶岳山麓,穿过河谷的小瀑布下是盆渊。那里没有家。孩子令人恐惧,并不是厌恶,是恐惧。在与兵卫看来,每一个孩子似乎都即将落入河中,被冲进地狱。而与兵卫一个都救不了。每个人都在哭泣,哭喊着难受、痛苦。即便眼下还在笑,下一刻也即将……只要黑云涌起,都将在眨眼间死去。对不起啊孩子们,都是我不好。现在,现在就见你们去。

与吉和德松,你们的尸首都还没浮上来呢。你们还等在那里吧。这么长时间了,我连一次都没去过呢,已经五年了。阿贞、哥哥、嫂子,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

就是现在,现在去。我这次一定会。与兵卫并没意识到自己的草鞋已经没了,仍旧在路上狂奔。黄昏的天空逐渐暗淡,给世间抹上一层光晕,人们的脸庞已难以辨清。与兵卫已是半梦半醒,就像一个在暗夜即将来临时狂奔的魔鬼。在天快要全黑的时候,与兵卫来到了红叶岳的山麓。原本被枫叶染成红色的山在月光下黑乎乎地耸立着,而原本平静的河谷在夜的映衬下则如同墨壶一般。

在这里,梦与现实颠倒了。喜悦变成悲伤,欢乐化为痛苦,一切都被完美地颠覆。

与兵卫顺着河岸往前走,对不起,对不起,他念经般地嘀咕着,踏过野草、泥土和沙砾。不一会儿就到了河流细窄处。与兵卫顺着细流往下,已经能听见瀑布那悲壮的水声。

在这里,阿贞死了。再往前一点,喜左卫门夫妇死了。胸口如燃烧般灼痛。为什么是那一天呢?真的,只是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阿贞的笑容。耳边回响起喜左卫门夫妇的笑声。阿贞的胸前是与吉,而旁边是……“德松!”

与兵卫呼喊着,“德松!”

连回音都还没来得及响起,呼喊声就被吸入了水底的深渊。“德松!是德松吧!你又冷又伤心,寂寞又痛苦,所以才会每天来找我。一直没注意到你,真是对不住啊。那个小姑娘,她不认识你。不,就算所有人都没注意到,我也应该注意到啊。德松!德松……”

没有回应。“哦,你在生气,是吧?那我就去找你。我现在就去你那里。你要怪就怪我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现在就去找你,你不要害怕。”

与兵卫站在瀑布上方,身子已经探出去一半。“德松……”

“与兵卫!”有声音。

“与兵卫啊!”这声音?夹杂着瀑布的声音,从对岸的竹林里传来呼喊与兵卫的声音,至少听上去是。是错觉吗?幻听了?

“你、你是?”

“是我呀,与兵卫。”第三次的声音听得很清楚。竹林里,猛地现出一个人影。“与兵卫,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你、你是大哥?喜左卫门吗?”

声音、体形都很像。而对方在月光下抬起了头。果然是喜左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