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狸 (第9/15页)

一个月后,喜左卫门一行人回去了。大约三个月后,多左卫门寄来一封信。希望与兵卫能成为阿贞的丈夫,这是信的主要内容。

与兵卫大为震惊,将信反复看了好几遍。简直难以置信,简直像在做梦。世上真的有这等好事吗?与兵卫甚至想这会不会是一场骗局。由于已没有亲人,与兵卫几经考虑之后,决定找旅店老板商量。老板也大吃一惊,多左卫门的真心诚意跃然纸上。

又过了一个月,多左卫门亲自来到美浓。与兵卫觉得他是个充满威严、无可挑剔的人。多左卫门朝老板行礼,恳求他同意让与兵卫做自己的女婿。为了身为下人的与兵卫,为了寄宿在远房亲戚家、几乎相当于白吃白喝的与兵卫,多左卫门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根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与兵卫惶恐不已,随后问了多左卫门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对于多左卫门试图让一个素未谋面、不知底细的外乡人成为自家女婿的想法,说实话,与兵卫并不能理解。

多左卫门当时的脸庞,与兵卫至今都无法忘记。多左卫门既不笑,也没生气,表情十分安详。然后,他泰然自若地说了一句话——我相信自己的孩子。

阿贞说,希望委身于与兵卫。喜左卫门也认可与兵卫将是个好女婿。这样就足够了。多左卫门说道。

就这样,被江户抛弃,在美浓无所事事、一无是处的与兵卫,当上了上方酿酒作坊主的女婿。

与兵卫那年三十,阿贞十八。往后的三年里,与兵卫很幸福。阿贞是个好妻子。哥哥喜左卫门虽然比自己年龄小,但礼数周到,是个值得信赖的男人,同时也有经商才能。从事酿酒的师傅们也都和善地接纳了一无所知、一无是处的与兵卫。只要是能学的不管什么都要学,只要是能做的不管什么都要做,与兵卫在心里想。他尝试着接触酿酒的工作。多左卫门也常常指点他。

与兵卫是幸福的。两年过后,孩子出世了。孩子取名为与吉,是个健康的男孩。与兵卫很高兴。对于在美浓时几乎放弃了成家这一念头的与兵卫来说,孩子的诞生是无与伦比的幸福。他高兴得几乎要飞起来。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流下了眼泪。他感谢阿贞,感谢喜左卫门,然后又感谢了多左卫门。

为了让幸福永远继续下去,一定要竭尽全力,与兵卫暗自发誓。

但是,幸福没能继续。那是第三年入秋,即将开始封装冬季发酵原料的时候。与兵卫一家和喜左卫门一家共计六人,乘游船去赏红叶。多左卫门安排了这一活动,为的是赶在正式忙碌开始前,让家人先出门休养一番,饱饱眼福。

安排好船,带上吃食,一行人便逆流而上,朝红叶岳山脚下的河流进发。顾名思义,红叶岳是一座有着美丽红叶的山。山脚下的河谷宽阔而平缓,在船上观赏到的风景更是美不胜收,这是与兵卫当时所听到的。

外来的与兵卫并没有去过那里。那一次,他虽然跟着一起去了,却顾不上看风景。并不是他遗忘了,是真的没有看过。而自那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那里,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美丽。与兵卫所知道的红叶岳——是地狱。往上游行驶的途中很开心。与吉睡得香甜,已经六岁的德松不停地咯咯笑,阿贞和兄嫂看上去是那么开心。然而,进入上游河谷不久,天上便涌起了乌云。

当时的情形,就好像整个天空一下子失去了光亮。

或许要下阵雨,与兵卫天真地想。船上还有还在吃奶的婴儿,被淋湿了可不好。他担心的也只有这些而已。可是,那并不是阵雨,而是一场风暴。硕大的雨滴倾泻而下,狂风也应声而起。船很快如同一片树叶般,顺着水势流入了河谷。雨滴激烈地撞击着水面,凿开一个又一个破口,水花四溅、波涛翻滚,与兵卫能记得的只有这些。

平日里温顺安宁的河川疯狂了,船失去了方向,任水流摆布,任狂风拍打。

若是当时能侥幸回到来时的河流或许还好。可是船竟被朝着上游方向推去,然后就坠入了盆渊,随即进入另一条水路。水流一下子湍急起来。船摇晃着劈开水流,沿着一条小瀑布落了下去,在坠落过程中翻了。

一切几乎都只是一瞬间,然而在与兵卫看来几乎跟永远一样久。

阿贞被抛了出去,喜左卫门和妻子沉了下去。周围的景色在翻转,黑色的水和鲜红的红叶混在一起,纷繁缭乱的水泡占据了视线。

啊,报应来了!他这样想。或许,自己是一个不该如此幸福的人。眼前的这一切,或许是对心安理得地生活在自己并不配的幸福中的报复。

同时,他还有一个念头。这是个梦,一个非常可怕的噩梦,再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还缩在温暖的被褥里,枕边的阿贞正带着满怀爱意的笑容,可爱的与吉正在旁边熟睡,发出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