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第9/14页)

见我没有想透露的意思,她也不再追问,我查了编号就跑去档案室了。取出卷宗,我席地而坐,快速地翻看起来。

这是一起灭门案,死者分别为丈夫孙铨三十六岁,妻子杨珺三十二岁,女儿孙俪一岁半,丈母娘秦索莲六十一岁。凶手是时年三十三岁的东北籍男子孔军,也就是后来指认现场时跳楼身亡的那个嫌疑人,当时已在看守所拘役中。

案情比较简单,系情感纠纷引发的暴力犯罪。

这个孔军与妻子杨珺曾在东北老家定过亲,当时杨珺的母亲秦素莲收了孔军家里八万八的彩礼。俩人也在老家办了婚礼,但是没有登记。婚后夫妻俩去南方打工,这期间多次发生口角,随后上升到家庭暴力。杨珺不堪其扰,选择了出逃。

据孔军供述,他一直寻找妻子杨珺未果,遂回到老家向杨珺的母亲秦素莲讨要彩礼,秦素莲拒绝退还彩礼,并将孔军逐出了门。这事一下在村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孔军打跑了老婆,还想悔婚退彩礼。他在村里也待不下去了,就再次返回南方打工。

多年过去,孔军的生活一直不如意,家中双亲又陆续因病去世,耗光了他多年的积蓄。就在这个时候,孔军听说杨珺的母亲秦素莲离开了老家,前往北京给女儿照看刚出世的婴孩。经过多方打探,他掌握了杨珺在北京的居所,辗转找到了杨珺母女,要求她们退回当年的彩礼。再次被拒绝后,生活坠入谷底的孔军为报复泄愤,趁入夜一家人安睡的时刻,撬锁进入房内,犯下了灭门案。

报案人是孙铨一家的邻居付国辉,当天早上他正常离开家里准备去上班,却在楼道里发现了血迹,血迹的源头在邻居孙铨家,在他敲门不应的情况下,选择了报警。

案件负责人正是杨师伯,他仅用三天时间就破获了此案,并在河北沧州将孔军抓获,彼时孔军正准备在当地务工。

所有的笔录我都翻着了一遍,这案子没有任何问题。

通过笔录,我能感受到嫌疑人的精神状态—愤怒、憋屈。他认为社会对他不公正,认为人间没有公平在,他就是处在极度仇恨的那么一个状态,没有悔过的意思,他就是认为“坑”了他的杨珺母女该死,杨珺再婚的丈夫该死,他们的“小孽障”更该死。他原话:“我不怕杀人偿命,他们早就把我给杀了!我爸肺癌晚期,我上他们家去讨回彩礼,我都跪下了,我说就算你们救人一命行吗?”

这么一个人,却在指认现场的时候,由阳台跳楼自杀了。

别说杨师伯料想不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处在想要慷慨赴死的那么一个状态,想要拿出气盖山河的男子气概,就典型一法盲,典型一个直线思维的主儿。他怎么就跳楼了?他觉得自己手握正义啊,他觉得自己才是受害人啊,怎么会选择自戕这么一个“畏罪自杀”的“出路”?

参与这个案件调查的人里,戴天的名字赫然在目,笔录就是他做的。但是他真是被幸运之神眷顾,指认现场的时候他没去,没有他。

想到这儿,我脑内的海洋又波动了,他其实应该去,他为什么没去?

他没去,杨师伯遭了雷劈,他躲过了,他不仅躲过了雷劈,他后来还成了师父栽培的对象……王语纯、王树响、看守所……

碎片像拼图一般开始拼凑,想完我竟有些后怕。杨师伯若是还在,就不会有戴天的崛起了。可戴天再怎么着,不能够欺师灭祖吧?

“师父……师父?您这是干吗呢?怎么不接电话明!”

猛地回神,我看见夏新亮正站在我身前。胡乱地收起被我摊了一地的卷宗,我瞟见放在手边的手机,指示灯一闪一闪,摁亮屏幕,上头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夏新亮打的。昨儿跟高博喝酒,我把手机静音了。

“我查点东西。怎么了?”“我帮您吧。”

我都没想到自己反应这么大,就像护着财宝似的,瞬间将卷宗搂在了胸前。夏新亮被我吓一跳,他的双手在空中相当尴尬地画了一个圆弧,最后悻悻地垂到了身侧。

“咳,不碍事。走,咱边走边说。”我拿出要赢取奥斯卡金像奖的架势,佯装轻松地把卷宗拎在手上,思来想去,还是先还回去更佳。

“李昱刚摸着那伙儿人的动态了。”

“你先走,办公室等我,我把卷宗还回去。”

夏新亮迟疑了一下,说了声好。他明显怀疑我了,这小子相当警觉,而我的表演大约也不是奥斯卡而是金酸莓。

我飞速地把卷宗拿手机拍了下来,而后整理归档。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希望他的好奇心能止步于此。

出门的时候,我看了眼入口处的监控,心说幸好就这么一个探头,它只能拍到有谁进出。我负责侦办旧案,常常进出档案室是非常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