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公子(第8/14页)

想到这儿,我就想起他才来队上的时候,有点木讷、有点拘谨,虽然特想表现自己,但着实没有托若他野心的才能,就相对来说还比较虚心,什么都想学,老跟在我屁股后头师兄师兄地追着。我呢,就属于护犊子类型的,我说他行,别人说他不行的。那会儿我们关系还挺好的,我也尽力把自己知道的、学到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他。我还记得那年我过生日,他给我买了一条软中华。他才来,没几个工资拿,我还挺感动。我师父也是严厉的人,该关心会关心,但发起飙来也是不管不顾。有时候戴天挨了骂,愉偷跟那儿抹眼泪,他也不出声,就是红着个眼眶往死里憋。而我皮糙肉厚,用我师父的话讲,“子承你就是把左边儿的脸皮拽下来贴在右边儿的主儿,一边不要脸,一边二皮脸。”事,我能扛就替他扛了。

我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

从前我觉得是因为戴天最终发迹了,当上了官儿,而我知道他最一的一面,他肯定会疏远我的,包括队上的兄弟们,他统统不再搭理。但许多年后我再去回想,又觉得可能不是这么回事。我们都是糙人,又因为职业缘故,示人都是刚与狠的一面,温柔、细致、善解人意,这种词跟我们都不搭界。但是人与人相处,或者说与戴天这种生性细腻的人相处,还是应当交流得更友善些,有些话能说,有些玩笑能开,但有些不能。久而久之,他就会觉得我们针对他也好,瞧不起他也好,心里难免不生出怨气,这怨气堆积得久了,可不就是疏远与仇恨了吗?

后来我开始带徒弟,就开始有这方面的意识了,所以李昱刚跟夏新亮都跟我关系很近。有时候我搂不住火儿也散德行,但因为平时还比较讲究,孩子们倒也不太在意,至少没隔夜仇。尤其是夏新亮,他刚来,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了戴天,也是白白净净文弱书生那一挂的,我还真挺小心翼翼的,但后来发现第一印象是假象,他表面上看着斯斯文文,内核是非常硬的,又倔,他也不玻璃心,抗压能力很强,脾气还有点臭,他不是说不得,是你说他能把你怼死。

假象。好像我们跟戴天的不对盘也未见得就是真相,虽然深知彼此不是一路人、处不来,互相嘴里头也没好话,但是他走马上任之后,不论承认与否,他还真当起了我们坚强的后盾。以为他是个缩头乌龟,他给我们顶雷;以为他拜上踩下,他为我们争取权益;以为他贪恋权势,他为我们铤而走险不计前途。我们觉得他思维固化,而实际上,我们看待他所采取的眼光也从来没发展过。

一打子资料看完,我点了支烟,头脑非常混沌。

宫立国被踢这事让我有点在意,哪怕是文君没告诉我宫立国是被戴天整了,我还是会在意。很反常,要说戴天想办谁,我们个个儿都能排宫立国前头。宫立国—他心腹,有能力有魄力,出成绩守规矩。

起先我跟宫立国也不熟,没共事过,江湖传闻又是他跟戴天穿一条裤子,老实讲,我对他印象不好。但这次回来,我们接触了几回,我就知道不能人云亦云了,宫立国不错,业务能力没的挑,人品也能竖大拇指。就说抓捕谢天麟那回吧,他真让我佩服,一方面自己身先士卒,一方面保护队友不让更多人进入现场冒风险。为这,他自己躺医院里了,那真是捡回了一条命。我想着都后怕,又是持枪又是舞刀,真是拿命在拼,这得是多高的觉悟啊。他是坏警察?不存在。

这么一员大将,对戴天又无比忠诚,他这是抽哪门子风要给人办了?当时绝不是一个必须丢卒保车的局面。

哗啦哗啦的翻纸声萦绕耳畔,我的视线落在了“侦查讯问学(选修,指导员杨捷)“上面。昨天闭眼前我看到的就是它。

敢情宫立国念书时候还选过杨师伯的课呢,有品位。

瞬间,我感觉脑海中翻涌起了浪花,但同时海上又有一片迷雾。

高博控制住的嫌疑人跳楼了,师父的拍档杨师伯带嫌犯指认现场时嫌疑人也跳楼了,戴天让宫立国放了招嫖的王语纯,王语纯的父亲王树响是看守所的副所长,宫立国被戴天设计离开刑侦工作,宫立国上学期间选修过杨师伯的侦查讯问学……

一场风暴在头脑里爆发。一个一个的点,却难以连成线。这其中到底缺少了什么关卡?

掌过档案袋把资料胡乱塞进去,我快步走向停车处,头脑就像坐在炉火上的水壶,汨汩冒泡。

赶去队上,我办公室都没进,径直去找了文君拿档案室的钥匙。文君见我急火火的,也没多言,问我需要什么资料。我让她给我看看索引目录,我自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