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新的莫斯科
1997年,我在记录莫斯科之行时写道:“20世纪末的俄罗斯又回到了世纪初。曾经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却又未到尘埃落定之时。”但四年后,在21世纪的第一年,莫斯科重新恢复了秩序。
莫斯科一度灰暗,丑陋。美,对于那时的莫斯科,似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事业。如今的莫斯科却展现出令人窒息的美,它是如此奢华,一扫阴霾,焕然一新。莫斯科的方方面面,无不彰显着本土与国际、古典与现代的融合,令人欣羡:现代的建筑,重建和修缮过的历史建筑,城市特质,居民和城市氛围。主张多元的国际主义者可以在此大胆前行,信奉一元论的守旧者也无所畏惧——这是兼容并蓄、自成一格的莫斯科。世界上,能与莫斯科媲美的、同样令人惊异的城市也只有纽约了。纽约被视作美国乃至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城市,它在代表美国精神的同时,也成为大都市的模板。如今的莫斯科则是欧洲城市的缩影,却又不同于任何一座欧洲城市,它无法复制。莫斯科在模仿的同时,也彰显出原创力。帝制皇权与社会主义,古典与现代,正统与离经叛道,它们成就了莫斯科,成就了这座体现着俄罗斯高度包容的民族精神的城市。它会是未来都市的模板,在新世纪展现出新风貌。但在我看来,除了可见的风景之外,还有一项更重要的特质:这是一座始终奋进的城市。
1997年,莫斯科城内令人错愕的混搭风格、嘈杂混乱的街道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的莫斯科却展现出一种迷人的精纯,一种物尽其用的智慧。当地人懂得去粗取精,化腐朽为神奇,既有的一切为建造全新的莫斯科打下基础。我不禁期待21世纪的莫斯科,期待着这座城市找到精神与形态融为一体的美妙平衡。
这座城市的精神、当地居民以及整个俄罗斯的新风貌,让我兴奋的同时,也让我心生嫉妒。俄罗斯的财政危机持续了十年,但十年间从未有过流血和暴力,我的故国在打造国家形象时却只知道蛮干。想到这里,我不禁为我们错失的机会深感遗憾。
两次俄罗斯之行相隔不过四年。四年之后,令我感触最深的,是俄罗斯人不再畏惧国内外的新旧势力,他们练就了与境内及国际力量周旋的精妙手腕。
我从没有想到俄罗斯会迎来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和那场发源于地中海地区、暗自蓄势的革命一样,莫斯科依靠自己开拓了前路,最终成为一个兼容并包的国家。四年前,你绝不会预想到现在的局面(2)。
摆着露天餐桌的餐馆和咖啡馆随处可见,人们在公园和街上散步,建筑的外立面装饰精美。这里有喷泉,精心设计的商店橱窗,漂亮的街角,整洁的街道;远远望去,城景令人心旷神怡:小商铺、喧哗的市声、小摊、各种气味,其间还有出售奢侈品的高档店铺,一切看似疯狂,但不得不承认,正是缤纷多彩、参差多态让城市臻于完美。人行道沿路都是小摊,出售着来自俄罗斯乃至世界各地的蔬菜和水果;当然,还有鲜花……
M的俄语翻译拉里萨·沙瓦耶娃是一位极少出差错、干练果断的俄罗斯女子。她对我说:“莫斯科第一家面向公众的花店开张时,我意识到苏联政权彻底结束了。”(3)
在我看来,新莫斯科的建筑和城市规划没有陷入窠臼,它并非一个过度装饰、只为抓住人眼球的都城,也不是为了吸引游客抑或威慑敌人而建。与此同时,许多国家曾经,甚至至今都未能摆脱沉疴,例如古埃及人,他们的建筑是为了永垂不朽,为了彰显荣耀,为了傲视群雄……甚至是为了取悦自负的神明,而不是为了自己的人民(4)。
苏联政府执政时期,毫无品位、笨拙无比、带着制度特色的古怪建筑散布在国家(甚至可以说整个大陆)的角角落落,如今它们已被拆毁。莫斯科本地的建筑师、规划者、行政长官和富人们为了塑造首都崭新的(同时也是复古的)风貌,克服了重重困难——具体细节我不得而知,但我一眼就能将新的建筑与往日的建筑区别开来。超现代的理念和典型的俄罗斯风格浑然合一,多么威严,多么古典,多么具有纪念意义啊!它们有的散发着布尔乔亚气息,有的迎合普罗大众的品位,有的则富有神性。更重要的是,这一切十分柔和,展现出上佳的品位。它们塑造了这座城市的两张脸孔,白天的莫斯科与夜晚的莫斯科。夜幕降临时,灯火通明的夜景堪比巴黎。
当然,我们也没有蒙蔽双眼。这里当然还有许多不和谐的令人反感的地方,还是有许多丑陋之物,但它们大势已去,注定消亡,过去的一切再也不会出现。我所谓的“过去”,不仅仅指苏联政权,还意味着两千年来种种被确证为时代错误的沉疴痼疾,它们绝不会延续到第三个千年。俄罗斯完成了一次有惊无险、积极稳健的过渡,抵达了全新的彼岸。成就这一切的,正是他们宁折不屈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