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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塞医生不得不在演出时中途离场,使“塔博加斯业余剧团”的演员们失掉了导演和提示。这一来多少影响了演出,因为有不少演员没有背熟台词,必须依靠提示帮忙。然而,这也没多大关系,因为镇上的居民也没空来讨论《交际花》的演出了。那个来找热塞医生的人带来了一桩引起轰动的消息:奥拉旭病了,得了热病睡倒了。因此医生不得不中途离场。他把种种特效药塞在药包里,由那报信人陪着,立刻上马出发。这消息在场子里口口相传,很快地一排排传过去。等到第二天早晨十一点钟,埃丝特跨下火车,并不留在塔博加斯吃中饭,就骑上在车站上等候着的一匹马,挤在一帮“卡勃拉”当中,动身上路,这时候,全镇都知道奥拉旭在帮忙看护那个三天前去世的西尔维奥的时候,染上了热病。

西尔维奥的遗孀已经在为奥拉旭做“九日祈祷”了,据她说,他“真是个好人”。维尔吉里奥不管大家议论纷纷,把埃丝特一直送到塔博加斯,可是当天没有就到种植园去。他要等上校的病恶化了才去。他如今也随身带着一支左轮,那是自从他听说儒卡·巴达洛没有中伏身亡的时候开始的。同时,全镇的人都在眼巴巴地等待下一个来拿药的人带消息来。热塞医生的诊所停闭了,他妻子通知病人们,医生要等到奥拉旭上校“度过了危险期”才能回来,当地的居民们把这句话解释成为,热塞医生将陪着奥拉旭的尸体一起回来了——因为得这种热病的人没有一个复原过。大家还提出了不知多少种植园工人、上校、自由职业者、商人等等的例子来作证。虔诚的老太太们又在散播那个瓶中魔鬼的故事,说什么有一天魔鬼会钻出来,把奥拉旭的灵魂带走的。据说,贝托修士已经从塔博加斯一路上种植园去给上校领终傅圣事[64],听他忏悔,并且赦免他的罪了。

可是奥拉旭没有死。一星期后,他的热度开始下降,终于全部退尽了。很可能这番挽救他性命的不是热塞医生的药,而倒是他自己那副强健的体格,因为他是个既无不良嗜好又无生理缺陷的人,每个器官都十分健全。热度一开始下降,他就吩咐手下的人动手砍伐塞克罗·格朗德森林。维尔吉里奥被请到种植园来,因为上校有些微妙的法律问题想请教他。他曾经到种植园来过一次,可是当时奥拉旭正病得神志昏迷,嘴里乱说胡话,对手下人吆喝着,提起了可可,砍伐森林,栽种可可林,收获可可果,等等。埃丝特又瘦又小,活像个精灵,不肯离开病人的床边,表现了无限的忠诚。维尔吉里奥第一次去时,她只问了他关于在伊列乌斯的孩子的近况,他简直没机会跟她单独在一起。只有当她端着一脸盆热水从厨房回寝室去时,有过短短的一会儿,他跟她单独在一起,还亲了她。他们只谈了几句话,维尔吉里奥觉得很伤心,好像被人出卖了。再说,他眼睛里还隐隐约约地带着些不安的神情,好像自以为奥拉旭的得病和死亡(他以为这是不可避免的事)该由他来负责似的——好像上校这次生病,是应验了这位青年律师的秘密心愿似的。他明白埃丝特也抱着这种想法,可是尽管如此,她的态度还是叫他伤心,好像她对他负了心似的。

等到奥拉旭脱离了危险期,叫维尔吉里奥来商谈的时候,他当着埃丝特的面,拼命装出一副苦恼的表情,埃丝特的脸上呢,也带着一副又疲惫又忧郁的神色。上校穿着寝袍,躺在床上,盖着白被单,他妻子坐在床沿上,双手握着他的一只手。奥拉旭从没这样高兴过,因为埃丝特对他的忠诚经受了考验。他兴致勃勃,忍不住想活动一番,就不但对工人们,还对那天来看他的马内加·丹塔斯和布拉兹发号施令了。维尔吉里奥走进房来,弯下身去,跟上校拥抱,跟埃丝特冷冷地握握手,也跟马内加·丹塔斯拥抱了一下,还恭喜热塞医生,说“他创造了奇迹”。奥拉旭听得哈哈大笑。

“除了天主以外,”他说,“博士,只有一个人救了我的命,那就是这位姑娘。”他指指埃丝特。他接着对热塞医生道歉说:“当然啦,我的朋友,你也尽了全部力量——什么药品啦、治疗法啦,这样那样的。不过,要不是多亏她,直到现在还没闭过眼,那我简直不知道——”

埃丝特站起身来,走出房去,维尔吉里奥不知不觉地在她刚坐过的床沿上坐了下来。他觉得屁股下面暖烘烘的,那是他爱人身上的暖气,心头不禁猛地涌起一阵对奥拉旭的痛恨。奥拉旭没有死。维尔吉里奥一时让那些深藏在心坎里的念头浮现上来了。他没有死。唉,但愿能打发人去把他宰了,那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