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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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1月,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
那些面对死亡时与站在埋葬一切的黑泥潭上的掘墓人无异的黑衣官员们,他们忽略了弗雷迪·赫希已经建立了一所学校这件事。他们不知道它,确切地说他们根本没必要知道。因为在奥斯维辛集中营,人的生命一文不值。甚至他们都不愿意用枪来击毙一个人,因为一颗子弹都远比人的生命更值钱。在集中营里,他们通常使用齐克隆气体来杀人,因为其成本低,一桶就可以杀死数百人。在这里,这种大批量的屠杀使得死亡成了一种可以盈利的行业。
充当教室的营房里有几个绑在一起的凳子。说是教室,其实连墙壁也没有,更别提黑板。老师们在空中比划着等腰三角形,抑扬顿挫的声音可以传到欧洲的河水里。大约有二十几个来自不同地区的小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老师。由于大家都挤在一起,老师们上课的时候不得不悄声说话,为的是不让埃及的十灾历史和九九乘法表的声音混在一起。
有人觉得这不可能,认为赫希是疯子或者太单纯。怎么能够在残暴的、禁止一切的集中营内开设学校呢?赫希笑了。他永远都带着神秘的微笑,仿佛他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无论纳粹关掉多少学校,”他常常告诉人们,“每次只要有人停在某个角落讲解一些东西,孩子们就会围坐在周围仔细倾听,那么那个地方就会是一所学校。”
营房的门被狠狠地踢开,营地看守的勤务兵杰克贝克,跑向赫希所在营房的营房负责人房间。鞋底踩在潮湿的地上,泥点四溅,31号营房的安全像肥皂泡一样破裂了。蒂塔·阿德勒洛娃蜷缩在角落里,没精打采地看着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泥点,但其实它们已经玷污了现实,就像是一滴墨水滴进一整碗牛奶里一样。
“六, 六, 六!”
这是党卫军的卫兵们到达31号营房的信号,他们的到来使得营地到处都充斥着骚乱的声音。在奥斯维辛—比克瑙这间屠杀生命的工厂,那些火炉没日没夜运转着,燃料是人们的躯体,而31号营房则是一个非常反常的营房,更确切地说,是非常怪异的营房。弗雷迪·赫希以前是青年组体育教练,现在则是在奥斯维辛尽力维护更多人的生命。他的成就之一是说服了德国营地司令部,在一个营房教育那些孩子们,以方便他们的父母在被称作“家庭营地”的犹太家庭营劳作,因为其他地方孩子们像奥斯维辛的鸟一样稀少;在奥斯维辛是没有鸟的,它们都被铁丝网电死了。
营地的最高首领同意建立儿童营房,也许这一开始就是他的想法,但是只允许开展一些游戏活动,任何与教学相关的活动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赫希从他31号营房的房间门缝中探出头来,他不需要向任何死死盯着他的人——无论是营地的勤务兵或者是老师们说什么。他只需轻轻地点点头,他的目光传递着他的要求。他总是做他该做的,也期望所有人都和他行动一致。
当那些雅利安狼盯着他们的时候,学校里的课程往往会用一些普通的德语歌曲和猜谜游戏来伪装,似乎一切都在很有序地进行着。通常情况下,两个士兵组成的巡逻队会按照惯例进入营地,几乎每次经过门口的时候,都要停下来几秒来观察一下孩子们,有时候会因为一首歌而鼓掌,有时候也会摸摸某个小孩的头,之后再继续巡逻。
但杰克贝克每次都要再次强调一下巡逻命令:
“搜查!搜查!”
搜查则另当别论。有时候需要打断孩子上课,利用孩子们的单纯来套取一些信息,然后做记录。但是他们从未成功过。因为孩子们虽然满脸鼻涕脏兮兮的,但却懂得很多。
“库拉……”有人用悲伤的腔调嘟囔道。虽然党卫军上士唯一熟知的宗教是残忍,但大家还是这样称呼他,因为他走路的时候就像神父一样,总是把手缩在军服的袖筒里。
“走啦!走啦!走啦!犹大,你自己说的‘看看,看看’。”
“看什么?斯泰因先生。”
“随便什么!哦,我的上帝!孩子,随便什么都行!”
有两个老师紧张地抬起头。因为他们手里有在奥斯维辛严格禁止的东西,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处死。拥有那些东西将会获得最严厉的惩罚,不是枪击、刀刺,就是砍头、殴打。那些冷酷的德意志卫兵们最害怕的就是各种各样的书:旧的、散了页的、缺页的、几乎未整理的。纳粹们会否定它们、焚毁它们。纵观历史,所有的独裁者、暴君、压迫者,无论是雅利安人、黑人、东方人、阿拉伯人、斯拉夫人或任何肤色的人种,都会镇压人民革命、保卫贵族特权、维护上帝法令、遵守军队纪律。这些任何一个好像都是他们的思想,所有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观点:书籍是非常恶毒的,书籍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它会使人学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