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18页)

一路人马吹吹打打进了村子,不一会儿,远处传来噼里啪啦新媳妇过门的鞭炮声。“听说是东头王友结婚。”爷爷说。

父亲没说话,健壮有力的臂膀用力扬起带着泥巴的大镢,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泥土散雨般洒到了父亲头上,那大镢像被高射炮击中的飞机一头猛地刨向一墩地瓜,嘁哩喀喳三个地瓜被切开,心疼得奶奶在后面叫:“你发什么邪啊?能不能看好再下镢!”

“唉!”爷爷长叹一声。他知道父亲已经24岁了,也该成个家了,特别是大爷死后,大娘带着姐姐改嫁,家里倍加冷清。但现在家里就这个样子,谁家的姑娘能向爷爷家里的梧桐树上飞呢?

父亲不知做了多少媳妇梦,不管是白天的还是黑夜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坐在花轿里面结婚的这个姑娘,在她和人家结婚十多年后,又变成了他的媳妇,并风风雨雨走过了很多年而白头到老。

忙活了一天,晚上是一锅熟地瓜。刚收获的地瓜还不甜,咬下去满口淀粉。父亲想起流亡生活,心满意足。

爷爷从兜里取出火镰火石,火石赭红,跟煮熟凉晒的猪肝一样。用左手拇指与食指指尖捏紧火石和与火石相挨的火绒,右手用火镰击石,如削土豆状,击出火星,点着烟袋,“吧哒吧哒”吸起烟来。

烟是旱烟,劲头很重,爷爷禁不住咳嗽了几声。

“实啊,你看怎么办?就这么二亩地,到手没几年,还没捂热呢,又要成人家的了。”

“爷啊,当初成立互助组咱没加入,这会儿看来是跑不了了。我看咱们入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啊,人家共产党政策说变就变,咱就得听人家的,当初我大哥要是听共产党话,我们不就好说了吗!”父亲说。

爷爷无语。

第二天晚上,爷爷和父亲被通知去参加村里的大会。会场就在老槐树下。秋夜的老槐树更加深沉凝重。一盏马灯吊在树下,几只飞蛾围着飞来飞去。很多农民都忙的从坡里刚回来,带月荷锄,夹着块煎饼卷上棵大葱,边吃边来参加大会。有的干脆饭也不吃,提着“交叉”就来了。大伙都很关注这次会议,乱哄哄地讨论着,几天来,田间地头都是这话题。

“大家静一静,我们开会了。下面先请王成才传达上级的会议精神。”村长王希提说。

“我先传达一下岐山镇改革的实际情况……各地土改后出现了一些新的情况,党中央实行土地互助合作政策,有力于解决农民耕地劳动力薄弱的实际情况,只有发展互助合作,才能解决低生产力的情况。互助组采取的是集体劳动、分散经营的形式,虽然比单干前进了一步,也存在着很多矛盾。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实行‘统一经营,集中劳动,按地劳分红’,这就得办社……”王成才顿了顿,“办农业合作社,是为了大伙儿共同富裕。苏联已经成立了集体农庄。咱们也要像苏联那样,走集体化的道路。人家岐山早就把社办起来了,把土地、牲口都入了合作社,在一块儿干活。上级虽然提倡办社自愿,不强迫,但是如果就那么几户或一部分不入,以后我们的工作怎么开展,不成了一盘散沙了吗?……”

“把地和牲口都合起来,吃饭也合起来吗?”不知谁问了一声。

“吃饭是不是也合起来呀?”

“睡觉呢?”下面一阵哄笑。

“这事我问了,农业社只是把土地、牲口和大型农具合起来,小农具还是自己的,吃饭不合。但这以后不敢说……”

老宝不管下面乱哄哄,站起来说:“办社好,把土地、牲口和水井都合起来,省得争抢。按照季节,该浇的浇,该锄的锄,不误农时,保准丰收,我报名。”

“我看还是叫举手表决吧!”王成才对王希提说。

“大家注意啦!现在成立的是初级社,办好了初级社再办高级社,通过高级社就到共产主义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吃穿什么都不用愁了。现在举手表决,愿意入社的把手举起来!”

大部分人把手举了起来。爷爷犹豫着,父亲替爷爷把手举了起来。

父亲发现老曹鬼也在,但没举起手来。王成才阴鸷的眼睛扫过会场,看到老曹鬼,他脸上闪过一丝众人不易察觉的抖动。

“好,大部分村民的觉悟是高的,想不通的过后再找大队申请。”王希提说。散了大会开小会,划分了社又划分五个生产队。在初级社大会上,任命李仕光为西头生产队队长,郑有德为东头生产队队长,高二麻子为后街生产队队长,王希提的本家王希忠为西头后街生产队长,朱功深为中街生产队长,生产队长也称吕长。同时召集群众会议,由群众选出生产组组长,其中三叔还被选为生产队里的饲养员。开会,拔界石,整理牲口屋,向生产队交牲口……整个村群情激昂,热火朝天。